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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1章 ●麦垛（第1页）

麦场上很多麦垛，高不溜秋，杵在那儿，一动不动。没有风，天下死静。

天，黑咂咂的，锅底一样。

一道黑影溜出村，溜进麦场，四下了一眼，猫腰钻进麦垛里的窝窝。静悄悄等着，喘气的声音都真真的。等得时间焦煳，还不来，还不来。

等到地老天荒了，咋还不见个影影？诓我？不会，不会。他信她会来。他们小时候就钻麦垛，不是一次两次了，都没钻腻烦，每次钻都像第一口尝仙桃呢。

但今天他没尝出仙桃味儿。心里说不上啥味儿。记得他们第一次钻麦垛的情形，十六还是十八，记不太清了，为这，她跟她生气，气他猪脑子心上没她。他指天戳地说心里只有一个她，没给别人一点儿缝儿缝儿。那次她生气不往他怀里钻，给他个冰凉的脊背。他突然咋咋呼呼地喊一声蛇！蛇……蛇。

她妈啊叫一声，一头扎进他的怀里。

他闻到一股苹果味儿，她身上总有一股苹果味儿。吃不吃苹果她身上总有一股苹果味儿。他就爱闻她身上的苹果味儿。他问她喜欢他个啥，她坏笑着闻闻他的汗衫，说爱闻他的臭汗味儿。说他身上男人浓重的汗味。那是荷尔蒙的味道。荷尔蒙味儿撩人哩。

他想她想一千年了，横竖就是个这了，今晚把生米做成熟饭。

正心焦，她来了，鬼鬼祟祟的样子。

“咋才来？”他问。

“忙营生呢。”她说。

“苦下一天了，大晚上忙啥营生？扯谎吧。”

“不信拉倒。”她噘嘴。

“你咋咧？气不顺？”

“不咋，不咋。”

都默下不吭声，四周死静。蛐蛐叫声跟拉弦一样真。

他们就那么紧紧抱着，她突然说“我是你嫂嫂哩。”

“嫂嫂咋？”

“这乱纲常。”

“瞎说。”

“我没瞎说。”

“可……我们在先哈。”他理直气壮。

“那……翻过墙头的旧事儿了。”

“脚走过去，脚印还在。”

“脚印在是在，可我们……还是乱纲常。”

她从他怀里钻出来，看看黑洞洞的夜色说“我不想让人戳脊梁骨。我跟下你，他……咋办？”

她不说她男人，她说他是个他。外道些个。

“管球他咋办，那是他的事儿。”他不说他表哥，说他哥是那个他。生分些个。

“爱情就是个……没情况。”她突然低声哭。

“爱情就是个有情况。”他梗着脖子说，“你跟他爱情个屁，不就指望在广州打工挣几个钱。”

“当年没那几个钱我就埋不了我爹，我爹就会光腚离开这个世界，我忍心么我。”她边哭边说，“没那几个臭钱，我弟就不到北京上大学，就会毁掉一辈子的前程。我们说话要理不亏，要凭良心……”

“良心？”他怪笑，“不说了啥，不说了啥。”他知道自己理亏。他掰得清。

她沉默。

“我们做下那个……啥吧，把生米做成熟饭。”他猴急地说。

她哭了，说“下辈子吧。”

“下辈子我是块儿坷垃。”他急眼了，“下辈子我不活人，当人左个这个，右个那个，瞎摆吊，太累。我要当一块儿坷垃。啥也不想，啥活儿也不干的坷垃，多自在。”

“我就当坷垃旁边的一棵芨芨草，守着你，为你遮凉。”她说着，站起来就走，“做事儿要凭良心，我要对得起你哥，他命苦着呢。”

“我的命比他更苦。”他追过来，对着她决绝的背影大声说，“我到广州打工去，他能挣钱，我也能。不信狼是个麻的。不用你等到五黄六月，我就挣钱回来娶你。”

“下辈子吧。下辈子我是你的人。”她没让他把生米做成熟饭。那样亏人哩。活人就要活个理直气壮。

“我不要下辈子，我就要这辈子，下辈子我是块坷垃……”他说这话时，心里悲惨兮兮的，落下几滴泪水，冰凉苦涩的泪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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