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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高高兴兴地展旨,扫了两行字就愣住了。自言自语地说:“我这不白费劲儿……”

下面的眼睛好奇地抬起来,他突然又想明白了,乐不可支地评价:“不白费劲儿,好,好极啦。”

听吧,究竟是什么,听完了才算。

博果尔和常阿岱跪在济度两旁,才听了两句,他们也要疯了。

最疯的济度,他的手紧握成拳,简直要站起来,方寸大乱,他已经开口嚷:“我不……”

不干不行,不要也不行!常阿岱压着他的肩,博果尔一侧身就扣住他的嘴,两人都赶忙低声叫:“忍着,忍着!”

忍,怎么忍,这样的旨意,教人怎么忍?

至死不甘,一直压着的泪,终于滴在博果尔的手背,烫得他的肉都跳起来,可是,已经读完了。没奈何,也都听完了。

叛徒故意将声音拖得长长的,看别人都领旨谢恩,可唯独济度没说话。于是,他很好事地走了过去,挑衅道:“济度,你什么意思,你不谢恩,是不是不乐意去守皇陵,嗯?留你一条命,还成祸害了,这太后要知道了,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吧。要知道,不是为了三阿哥,你们都得死。是他救了你们,嘿,奇怪了,现在能活着,怎么都不高兴啊。”

当然不高兴,生不如死,怎么会高兴?

这就是慧敏出得主意,她对太后说,杀了他们是成全他们。一个个不懂事成这样,凭什么成全他们,想当英雄就让他们当了?太便宜了!要他们活着,不想要恩偏偏给恩,求仁得仁,是做梦,想当英雄,也是做梦!想死的,偏偏让他活着,让他活了比死了还痛苦。他想要痛快就不给他痛快,磨,磨,把他们磨死,磨到死为止!

够狠,像是个将来要做太后的样子了。然而,咬牙切齿,切肤之恨,也不过如此。对一个新生儿的母亲来说,这样的表现,是否太过?

太后把她的脸看了三遍,终于点头。

既然是要磨到死为止,那好。

济度除降爵没产之外,最关键的一条,必须死守皇陵,半步不出,直到咽气,这样,算是将他一辈子都磨没了吧?

他有满腔的抱负,他想要飞,不用折翅。干脆就连天也不给,怎么飞?这样,够不够狠,够不够刻骨铭心?

“所以,太后就是太后。她老人家想得才叫深远。济度,从此以后,你呢就白天看天,晚上看烟。你想出来,除非咽气。不过,直到你咽气那天,你头顶上还是皇陵的天,你脚踩的还是皇陵的地,你这辈子,就圈死在那儿了。你可千万别死,你要是自裁,那就是抗旨,罪加一等,再说,你就是死了,也得埋远一点儿,免得气到祖宗。教你反呀,你反呀。哈哈。现在后悔了吧,就让你悔一辈子!”

济度没有回答,他简直成了木头,一根死木。

那么,荣升在即的叛徒还得再说两句,他把脸一扭,眼睛是斜的:“至于你常阿岱,别看我跟你玩得好,我可没你那么蠢。你不是喜欢赌钱吗,你不是喜欢玩女人吗,把你的钱,把你的权全都拿光,你玩去儿吧。我,赌一两银子给福全……”他学着从前在继承人身上押宝时的情形,尖酸刻薄:“蠢货。一个个都还骂我,嫌弃我,哼,什么玩意儿。”

“混球儿,我是没钱啦。没女人。我不累赘。我以后晚上睡得着觉,天天晚上都睡得着,你呀,你以后能闭上眼再说。”常阿岱将领口松松,甩袖口,是想干架的样子了,随着他的动作,脚步声越来越多,叛徒把脸扭过去望,看这些义愤填膺的脸,越靠越近,吓得不行:“哎,你们干什么,死不悔改你们,罪加一等,我告诉你们,罪加一等,啊!救命啊,来人啊!”

反正已经是到底了,既然不用死,管他呢。

在这时候,不能出气的才叫惨。

济度的心已经被挖走了,他动不了,他不动了。他是僵的。

太后也明事理,一堆人里,来拉他们回头的博果尔开脱在外,处分最轻。他悄悄过来,蹲在他面前。看他的眼,一点儿神采也没有,就知道他完了。

“济度,你不能这样。不能。”博果尔难过地摇他,像摇一棵快倒了的树:“济度,你把心先放一边,先别管它,咱先回家,先回家。”

回家?有什么脸面回家,回家还有什么意思?回家?

“以后,皇陵就是我的家,我在那儿,要住一辈子。”济度呆呆地回望他,自嘲地笑了一下,笑得很凄凉。然后,突然喷出一口血来。

总算明白,阿玛郑亲王是怎么滋味了,明白了,迟了。太迟了。

走吧走吧,既然永不能回头,何必多做停留。天要亮了。回府后,少少准备了两天,博果尔便来相送。

他把这刀擦了一夜,锃亮得像新的一样,为得是到这时十分珍惜地放着他怀里:“皇阿玛在时赏我的,留着做个念想吧。”

巴图鲁。博果尔一直惦着要当巴图鲁。皇太极的奖励,也是激励。

“不用了。”济度推了一推:“你心头的东西,别给我。”

这么冷淡,淡得像陌生人。长随看不过去,开了口:“主子……”

博果尔果然不高兴了,他叹息一声,竟然说:“也好,省得你想不开,拿它自裁。”

这么一说,它马上到了济度手里。济度还冲他笑了一下:“行,那我就拿它自裁。不过先说好,我可没东西给你。”

有的。长随叼叼他的辫子,济度不悦地斜睨一眼,终于,也没忍住。辫子一甩,揪在手里,他把那黄澄澄的穗子拽了下来。

也就这么个小东西,藏着秘密呢,很深很重的秘密。临了临了,还能记一辈子,也不错了。济度将它放在博果尔的掌心,扣了一扣,然后,头也不回,转身便走。

“主子,您再看两眼呀。”马夫在前边等着,长随急了,替他望望:“襄郡王还站那儿呢,啊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要刻在心里的,一眼够了,济度继续快步走,越走越快。

要去过白天看天,晚上看烟的日子,日复日,年复年,有这一眼,会好熬一些。

时光匆匆如流水,一转眼,就没了十二年。

福临早不在了,玄烨也快大婚了,看婚期,还有两个月。

皇后定的是首辅索尼的孙女赫舍里芳儿,长得什么模样,却还不知道。这事儿,最热心的却是福全。

像从前的花束子对皇后那样,他也对小皇上贴心备至。

“皇上,我去看啦。可是没看着儿。”福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:“太后跟太皇太后关着门说话,我够了半天,还是看不着。”

“算啦,你那么笨的,没让他们发现就不容易。”从小跟他在一起,把他欺负长大的,彼此亲密无间地像一个人了,玄烨什么也都不瞒他。

不过,接下来的话,真的可以将福全吓死。

“她长什么样儿都没关系,最要紧的,她得有两条,第一,她得是个哑巴,第二,她得是个聋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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