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罐子的声音像是魔咒般,习齐不知不觉放下了肖瑜的尸身。罐子就把他拖进洞里,拿著斧头跟著跳了下去,他抬头看了眼呆愣著望著洞里的习齐,咬了一下牙:「你到外面去,不要看。等全部都结束了我会叫你。」

习齐便像著魔了似的,拖著脚步走到了泥地外,背对著地洞。罐子似乎在脱衣服,他连长裤也脱了下来,暂时扔到了洞外。习齐全身都在颤抖,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冷,心底彷佛也凿了一把斧头,在那里钻著、咆哮著。

他听见罐子挪动肖瑜的声音,然後是举起凶器的闷哼。他的瞳孔蓦地睁大,身体在自己察觉前蓦地动了:「不,不要——!」

他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,几乎是扑向地洞里的罐子。罐子也被他吓了一跳,斧头差点收势不住,他忙扶住洞壁稳住身子:「ivy……」

他露出诧异的表情,习齐再也忍耐不住,放声大哭了出来,刚才被吓住的、来不及流乾的泪,此刻全都涌了回来:「不要……不可以!不可以这样子!不要把瑜哥分开,还是……还是不行!我无法忍受……我受不了……辛维!他和knob不一样!在我眼里不一样!瑜哥还是会痛的!他还会哭、会叫、会抱怨、会伤心……我不可以……我怎麽可以……」

他再也说不下去,只是固执地抱紧了肖瑜,好像希望罐子连他一起劈下去般紧阖著双目。罐子俯视著他,看著他沾满泥土和鲜血的侧脸,还有自己同样血迹斑斑的手,长长地叹了口气:「我明白了,不要分尸了,直接让你哥哥入土为安吧。如果真的被发现,那就当作是命吧……」

习齐过了很久,直到罐子把斧头丢开,才肯放开肖瑜,躲到洞外去。罐子把洞又掘深了一些,把肖瑜用坐姿安放在洞底,然後一铲一铲地把泥土铲回去。

习齐就坐在洞边看著他,看著肖瑜清秀的五官,在一铲铲泥土中渐渐消失,神智再度飘忽起来。

他忽然想起在那出戏里,ivy刚和ti认识不久时,曾经问过ti,为什麽被放逐到这个城市边缘的垃圾场来。那时ti刚杀了一个人,正玩弄似地用剪刀剪著他的头发,闻言就狂放地笑了:『因为我犯了他们所谓的罪。我杀了人。』

『杀人,是一种罪?』ivy好奇地问。

『嗯,就城市那些人的说法,杀人是不可饶恕的重罪,和奸淫、偷盗是一样的,和罪相应的是罚,我的罪孽深重到城市的人不知该如何处罚,就把我丢到这个地方,好让他们眼不见为净。』ti难掩嘲讽地讪笑著。

『只要犯了罪,就一定会被处罚吗?』

『他们是这样说的,就他们的说法,纵使不是用律法,你所犯下的罪,总有一天会以某种形式,原原本本地回到你身上。』i说,ivy歪著头思考,一副很不解的样子。他看著修剪著尸体头发的ti,『ti现在做的事,也是一种罪吗?』

『啊,就那些人的说法,应该也算吧!』i扬起笑容。而剧本里的ivy便拿过了他的剪刀,在ti惊讶的目光下,笑嘻嘻地也剪了尸体一缕头发,再把剪刀还给ti。

『那麽,现在我就和ti犯下同样的罪了。ti,我和你同罪,和你同罚。』习齐清醒的时候,罐子已经完全埋好了肖瑜,他把土谨慎地覆盖起来,他在地洞旁升起了一堆火,把自己的上衣和裤子都扔进火里,然後催促著习齐脱下自己的。习齐茫然地跟著做了,罐子用毛毯裹住他发抖的身躯,自己则近乎裸身地观望著大火:『世人都犯了同样的罪……』

他似乎也想起那一段剧本,眼神也跟著缈远起来。火舌越卷越高,吞噬了衣物、吞噬了空气中难闻的血腥味,习齐在火光掩映中,听著罐子低沉的嗓音,『世人都犯了同样的罪,却领受著不同的责罚。上帝啊,如果你当真存在,为何不拿出你的天平来,让世间所有的罪,都与罚相等?让那些微贱的、卑劣的、贫寒的、孤苦的,同那尊贵的、高尚的、富有的、有声望的,让那些被放逐的,同那被珍视的,让那些不足的,同那过多的。』

『上帝啊,若你的律法真有道理,为何这世上受罚的,从不是犯罪的?而犯罪的,又从不是受罚的?而什麽又是罪?什麽又是罚?……』

习齐就这样蜷坐在火堆旁,听著罐子彷佛悲泣般的调子,像在听一首古老而哀伤的歌,就这样渐渐失去了意识。

习齐又住回了罐子的家。

与其说是同情,不如说谁看到这时候的习齐,都会这麽做。罐子再怎麽狠心,也不忍把这个像是失去灵魂般、虚弱又茫然的孩子,再赶回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。

习齐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躺在那张knob睡过的床上。这让他十分惊讶,发生过的事像梦境一样,习齐几乎要欣喜地以为,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一场可怕的恶梦,只要他醒过来,拨通电话,肖瑜依然会用那温柔的嗓音,欢迎他的回家。

但罐子的出现打碎了他的梦想,他现身在门口时,神情异常疲累,开口就说:「已经全部处理好了。」

习齐几乎想脱口问他:「处理什麽?什麽处理好了?」但罐子既严肃又恐怖的表情,让他不得不逼自己冷静、再冷静。他只能不断不断地重新告诉自己,肖瑜已经死了,他的瑜哥已经死了,被他亲手杀死了。

接下来的光阴,习齐觉得自己像活在梦境里,有时候以为自己清醒了,下一秒又像在作梦一般。有时候他会清楚地意识到肖瑜的死亡,但下一秒又觉得他还活著,而且那种感觉鲜明到即使有人把肖瑜的尸身抛到他面前,他也不会相信。

就像身为人类的知觉、理性、判断力,甚至所有的尊严和需求,都在倾刻间消失了,随那把罪孽的大火,一起烧得乾乾净净。习齐觉得自己只剩下躯壳,会走会呼吸的物件,里头无时无刻都空荡荡的,即使把他整个人撕裂、剖开,也什麽都找不到了。

习齐几乎无法阖眼,就算撑不住睡著也会马上惊醒,在屋子里四处乱闯、把门一扇扇打开,反反覆覆,像在找寻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的人。

只有被罐子抱著睡时会好一点,即使在睡梦中,习齐也不断地辗转、呻吟,像是看见什麽恐怖的事物般脸色扭曲。

有时他觉得自己听的见肖瑜的声音,清楚地就像在耳边细语。这时习齐会感到狂喜,跳起来和那个声音说话,说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累,而那声音逐渐远去、逐渐微弱时,习齐就会感觉有什麽非常重要的东西,硬生生从体内被剥离一般,哭叫著请求它留下。

但他无论他怎麽哭、怎麽喊,怎麽声嘶力竭地请求,那个声音最後还是会离他而去,取而代之的是罐子担忧的喝止:「够了,ivy,已经够了。」

有时他又忽然什麽都不做,只是突然地跑到屋外,一个人静止在街道上,淋著阳光,淋著细雨,宛如塑像般呆立在空气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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