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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金丸（第1页）

拜见过太皇太后和太后后，皇帝下一个见的人就是韩嫣。

这次平阳之行没有带韩嫣，反而安排他在长安照料生意。这让韩嫣觉得抑郁了，他也想出去游玩的。刘彻直接无视了韩嫣的怨念，给他布置了个任务，让他散散财，救助下贫困的百姓，并给他拨了一笔钱。

刘彻想趁热打铁，巩固下自己爱民的名声，但又不想事事依赖卫昭，这让自己受到束缚，权臣也都是这么来的。于是，刘彻便心里便想着再抬举下韩嫣，让两个人竞争一下，打打擂台嘛，花钱而已，又不难，韩嫣应该能做。

韩嫣高兴地应了，他不缺钱，自然没有想从刘彻这里捞一笔的意思，刘彻也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把这工作安排给他。他高兴的原因很简单——他嗅到了危机感，皇上似乎太信任卫氏姐弟了，隐隐有些威胁自己的地位，他不能理解刘彻制衡的帝王心术，只能觉得焦虑和嫉妒。卫氏女貌美，又能赚钱，哪天进宫当个夫人都并非不可能；卫氏子沉稳，在建章卫逐渐站稳了脚跟，如果姐姐再得宠，甚至产下皇子，自己的地位随时都可能被卫氏子取代。

客观地说，韩嫣不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，但他的心机着实有限。虽是庶子，但仗着和刘彻的关系，使他在刘彻外其他人面前，总是耀武扬威被讨好的那个。所以说，当觉得别人情商低的时候，其实只是人家不屑于把情商用在这里，在其他地方情商不知道有多高。韩嫣本人就是这样，虽然在外总是嚣张跋扈，说话不客气，但情商着实不能算低，否则也不能讨好刘彻。

对于家族来说，韩嫣这个庶子唯一的作用就是陪好皇帝，保护家族。刘氏皇帝的偏好不是秘密，韩嫣是家里长得最出色的一个，又不是嫡子，家里便把他送去年龄相仿、当时还是胶东王的皇帝身边。谁想到这一布局，居然取得了丰厚的回报？为了让韩嫣更讨皇帝喜欢，家里人便费尽心思，教导其讨好皇帝。皇帝素有雄心，韩家便安排韩嫣持刀佩剑，骑马弄弓。虽然韩嫣长得面若好女，却日常装扮的仿佛精壮武士。

因此，韩嫣十分看重这个差事，但如何这笔钱，韩嫣有些犯难了，他得回家商量下。

韩嫣也习惯了有事没事找家人商量的习惯。这次皇帝给他布置任务，他想好好完成，所以决定回家商讨。韩嫣的祖父韩颓当并不在长安城内，他可以商量的人并不多，想了想，便找到自己的弟弟韩说，讨论如何完成皇帝的任务。

韩说比韩嫣小不了多少，外貌也不差，一直很嫉妒哥哥的际遇。

论出身，韩说是嫡子，韩嫣是庶子，论外貌，韩说自诩不输韩嫣，论读书，十个韩嫣也比不上他，韩说外公就曾着书立说，论聪慧，韩说更明事理，更让外人喜欢。可就这什么都不如自己的韩嫣，偏偏因为比自己大上几个月，就被祖父送去做胶东王伴读，进而得到皇帝宠爱。

韩说不是傻子，他知道有的话只能藏在心里，故而只是日常讨好韩嫣，韩嫣也十分信任他，有事便找他商讨。

听了韩嫣的讲述，韩说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，他便笑道：“这有何难？阿兄采买一些粗粮，去贫民居住的地方放就好了。”

韩嫣的眉毛皱了起来：“那种地方是人去的?又脏又臭，吵闹不堪，我平时都不会路过那里，怎么好去那里？”他随即又犹豫道，“真这么费时费力，少不得离开陛下几日，那卫氏子要是抓住机会趁机——”

韩说听韩嫣这么说，毫不意外，继续温和地笑道：“那阿兄就直接钱吧。只是，这事陛下所托，阿兄最好亲力亲为。”

韩嫣想了想，决定挺有道理：“我自然知道要亲力亲为，可到底要怎么钱呢？我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。”

“那……阿兄不妨拿着弹弓把钱打过去？反正兄长弹弓打的令愚弟佩服，想来不会偏。这样，百姓只当阿兄乐善好施，也有助于阿兄建立名声。”

韩嫣眼睛一亮，复而毫不客气地回答：“那倒是，其他人的弹弓如何配和我相比啊。这个主意真是不错啊。”

卫昭近来回了平阳，觉得很累，连续睡了几天懒觉后，她难得起了个大早，心情愉悦地陪着弟弟和直不疑去城外钓鱼，归来时却现城门口很是拥堵。

卫昭觉得有点惊讶，这门口守卫虽然不算什么大官，但因为主要面对平民，手里还有武器，也是牛气冲天的，怎么今天门口聚集了这么多普通人，官兵却不敢管？

直不疑也是疑惑，跟着卫昭一起上前询问，正在这时，卫昭好像看到了韩嫣的身影，他似乎扶着一个女人上马，离开了。卫昭想了想，觉得大声呼叫韩嫣的名字也不成体统，便忍住了。

守卫无奈回复道：“韩王孙在此，我们实在不敢管啊。近来王孙喜欢用弹弓往人群里投掷金丸，百姓哄抢，拦都拦不住啊。”

卫昭脸色一暗，就听直不疑冷声问道：“此话当真？”

那守卫小鸡啄米一样点头：“自然，其他巡逻的弟兄也有遇到的，现在城里很多小孩专门跟着王孙，就等着捡金丸呢。民间都有传闻，‘苦饥寒，逐金丸。’，小人可不敢撒谎啊。”

直不疑长叹一声：“陛下信重之人，居然行如此奸佞之事。”

卫昭觉得这事固然是韩嫣不对，但搞不好里面有隐情，韩嫣之前的消遣方式不过是骑马射箭，吃喝吹牛，这突然变得如此跋扈，实在是让人不能理解。

卫昭看向直不疑，劝解道：“我与王孙有些许交情，不如我去问问。王孙平日里并不是这个样的，想来有些隐情，也请直老耐心等待，莫要直接弹劾他。”

直不疑呵呵笑道：“我又非儒家人士，已不在朝堂，这韩王孙如何，我又何须理会，真的做过了，自有大把人出手料理他。”

卫昭一个哆嗦，觉得直不疑说的很直白，但是好像又确实是这样，历史上韩嫣被王太后处死，导火索似是江都王刘非向太后告状韩嫣无礼。但细细品来，这恐怕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，或是压死骆驼的倒数第二根稻草——最后一根稻草可能是刘彻替他求情。

卫昭有些怅然，她觉得至少现在她认识的刘彻，不可能没有能力从太后手上保下韩嫣，所以——韩嫣之死，到底有多少是刘彻一手放任，或是一手推动的？

卫昭不愿意往坏了想刘彻，而她也做不了什么，改日提醒下韩嫣吧，韩嫣起码算是个朋友的，如果韩嫣真的因为骄纵而死，还被世人视为佞臣，那她自己又算什么呢？她卫昭可没有信心被不被春秋笔法，也没有信心能活得过汉武帝。这人手下大臣、美人，要么早死，要么不得善终。

卫青看到姐姐不知道在想什么，安慰道：“阿姐莫急，过两日陛下带我们出门游猎，王孙也没有时间荒唐了。”

卫昭点点头压下心里不安，叮嘱弟弟：“你可要小心些，上次你们游猎都只是自己人，这次陛下是邀请了……的，你可千万要小心，宁可不出头，也别往事情上凑。”

卫昭说的含糊，但其他人多少也是听懂了的。皇帝计划等藩王入长安后带着其打猎，多少有点后世军演示威的意思在里面，卫昭很担心出事。

卫青点点头，表示知道了。虽然年纪不大，但是卫青总是有一种乎年龄的沉稳，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，想来如果将来成婚了，会是个爹系老公吧。

卫青也觉得近日来韩嫣变化很大，本来，韩嫣是建章监，算作自己的直属上级，对自己还算照顾，并没有为难自己，然而从平阳回来后，卫青能感受到韩嫣对自己态度的变化，甚至自己的好友，粗枝大叶的公孙敖也感受到了，还担忧地问过自己，并脑洞大开地猜测——莫不是因为你改姓卫了？难道有姓卫的，是建章监的对头？

说者无心，卫青却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。只是，他看看姐姐依然很关心韩嫣，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姐姐解释自己的感觉。卫青觉得，做人还是要多反思反思自己吧，如果韩嫣有不满，也应该是对着自己来，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，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姐姐呢？

至于被卫昭心里念叨的韩嫣，则同一美人共乘，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农家小院。韩嫣亲自扶着泪眼婆娑的美人下马，看着简陋的院子，不由感慨道：“难怪陛下突然想让我给穷人送一些钱，这……日子过的真是艰辛啊。”

事情的由来还要追溯到今早。韩嫣照常骑着马在长安城门附近巡逻，一边巡逻，一边打他的金丸，往日金丸只被被些许游侠和小孩争抢，近日，却有一个女人混在其中。女人既不如小孩灵活，也不如游侠有力，在人群中被推搡，还被周围人占了些许便宜。

韩嫣看得有趣，正当他准备走时，突然看到那女人抬头，脸脏兮兮地，却难掩其美貌。韩嫣见过不少美人，自己也是个美人，自然觉得没什么新奇的。可那张脸却让他觉得似曾相识，忍不住盯了许久。旁边的侍从看到他呆，顺着视线望过去，现是个美丽的女人，便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，上前驱赶游侠，把那女人带到韩嫣身边。

韩嫣并没有阻止侍从的行为，他的心怦怦直跳，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居然长得有三五分像陛下。一个长得跟陛下很像的女人很快打动了韩嫣，他温柔地上前询问情况，得知此女名金俗，槐里人，来长安只是为了寻找失散的家人。

韩嫣笑了笑，给了她一些钱财，便送她回家。

路上这女人似乎吓坏了，和韩嫣共乘一马，在他怀里隐秘地瑟瑟抖，让韩嫣心里生出些许不可言说的快感和错觉，就仿佛……刘彻也与他很近。

韩嫣扶着美人下马，美人邀请他进院子坐坐，韩嫣欣然应允，到了小院内，随口问道：“你是槐里人，为何来长安寻亲啊？”

那美人又瞬间眼泪涟涟：“我是父亲抚养长大的，对母亲已经没有印象了。小时候，周围的孩子都有母亲，独独我没有，我问父亲为何我没有母亲，父亲总是勃然大怒，打我，骂我，却从不多说。后来有邻居告诉我，小时候有一阵子，我外婆总上家里吵着要我父母和离，我父不肯应允。后来，突然有一天，我母亲就不见了。”她抹抹眼泪，“邻居说，我母亲攀上高枝，抛弃了我和父亲。我及笄后，父亲把我嫁给了附近人家，我丈夫是个短命的，我生下两个孩子之后没多久也死了，家里没什么产业，我只得带着孩子回娘家过活。前段时间父亲也死了，怕我和两个孩子实在活不下去，就告诉我说让我来长安寻亲，我母亲就在长安，过的很好。”

韩嫣被她的身世打动，忍不住握住她的手：“你母亲叫什么，怎么寻她，我帮你。”

美人扑哧笑了，眼中情意流转：“谢过……这位大人了。我母姓王名娡，大概2o多年前离开了槐里，在哪里我也是不知。我外婆也算是贵族后裔，是燕王孙女，只是可惜家道没落了。”

韩嫣大惊，面上却勉强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，安抚几句，离开了。

如果这女人没有说谎，这诸多线索加起来，已经指向很明显了，此女的母亲便是今天高高在上的王太后了。韩嫣倾向于觉得她没有说谎——因为她长得确实很像皇帝，而太后，他小时候也见过几次，如今已经在记忆中褪去的容颜逐渐清晰起来——金俗，长得确实很像王太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