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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和解（第1页）

汲黯是个君子，看到卫昭起身反驳他，倒也不生气，而是心平气和地道：“愿闻其详。”

卫昭心里气，我这可是自救，顺便救你小子的命，说话这么直接，没看到上坐的那位都气炸了嘛？

其实汲黯对于皇帝的指控，也就2条，其一，重用儒学；其二，不孝，气的太皇太后生病。

对于第一点，那属于皇帝个人偏好，而且儒学确实有很多可取之处。大汉才建国几年，无为而治修养了这些年确实有成果，但社会总是展的，不能因为过去无为而治有效果，就想着一直这么做下去，大汉朝也需要自我革新好不好?光想着无为而治，卫昭真想把几十年不上朝的嘉靖皇帝朱厚熜送给大汉，让这些大臣见识一下。

对于第二点，孝不孝的问题，这个更不好辩驳了。按照当下的观点，孝是要搭配着顺来的，太皇太后不愿意，一个孝的皇帝确实不应该再拧紧儿了。但是，卫昭真心觉得汉武帝很无辜，在现代稍有不顺着长辈心意来，长辈就道德绑架装病，是要被骂上天的，在这里，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。好在，太皇太后也不可能真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撒泼打滚，也只能装装病，剩下的让朝里的人自由心证。

于是，卫昭好奇地开口道：“太皇太后亲口痛斥皇上不孝了？”

汲黯倒是噎了下：“没有。”

“那你们怎么知道太皇太后觉得皇上不孝，还被气病了？”

“皇上听信奸佞谗言，下旨万事不必禀报太皇太后，这难道不是不孝？”

卫昭似是一脸不解：“这说明皇上至孝啊。太皇太后高寿，还有眼疾，正是需要少用眼少操心的时候，就是寻常人家长辈这个年纪都在家里颐养天年，你们这些臣子天天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劳烦太皇太后，皇上看着能不心疼嘛。”

“太皇太后病了，还不说明皇上不孝吗？”

“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？两件事差不多同时生，就能说明有关系了？一只蝴蝶在平阳扇动了下翅膀，同时段京畿刮起了大风，难道这大风是蝴蝶扇动翅膀导致的？”

汲黯气愤但是不知如何反驳，卫昭看到一个帅哥用这种气愤的眼神看自己，心里说着罪过罪过，但是还必须坚决地吵下去。如果吵架和支持能让皇帝息怒就好了，就怕皇帝觉得汲黯揭了老底，恼羞成怒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。

刘彻面带微笑，示意卫昭继续。

“至于皇上求贤后重用儒家，那就更不是皇上的问题了。皇上求贤，儒家荐贤，皇上如约重用，这正是诚信和千金买马骨啊。如果别人举荐，皇上不肯重用，反而不是君子所为吧？其他学派……也没见有人举荐合适的人才呀。皇上真是太难了，”卫昭假惺惺地用帕子擦拭眼角，“朝中如汲大人这样正直的大臣都不能理解皇上，大家都是为了大汉好，却不能互相理解，真是太让人伤心了。”

刘彻一愣，和汲黯对视一眼，都默默没有说话。两人在刘彻做太子时便已相识，多年旧交让彼此对对方秉性有所了解，但因政治理念不同而渐行渐远。

卫昭看着刘彻的表情，估摸着他已经气消了大半，心里盘算着怎么圆场。朝廷也好，治理层也好，治理层不能冲突太大，不然不容易推行政策，但一家独大也不好，人的本性都一样，一点反对意见也听不到的话容易飘飘然。下属眼里的傻子领导估计就是这么来的，领导当久了，被捧上天了，心里往往越没有数了，认为自己什么都是对的。汉武帝晚年不就是这个样子嘛，为了避免悲剧，朝廷中还是要留一些反对派的，这个汲黯看起来有话直说，没什么心机，人品似是不坏，保住了没什么害处。

卫昭敛了敛神色，起身对皇帝大拜：“臣要恭喜陛下。汲大人不计个人得失，直言进谏，可谓忠。以铜为镜，可以正衣冠；以史为镜，可以知兴替；以人为镜，可以明得失。陛下得一人镜而不计较其言语冒犯，可谓宽仁，堪比尧舜，乃先祖庇佑，大汉之福泽。”

刘彻心想，我还没有决定是否原谅汲黯呢，你就来这么一堆话，现在弄得我不原谅好像也不行了。不过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，而且汲黯的职位也不算低，又侍奉在自己身边，换下他又得换谁上来呢？现在这势头，搞不好在群臣压力下得换个和反对派瓜葛更深的人上来，那还不如让汲黯继续留下呢。

汲黯也大为震撼，他对长平侯的辩驳十分不满，本想继续辩驳下去，但是长平侯马上给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做了定性，反而不好转向之前的话题了。虽然长平侯是站在陛下这边的，但最后一番话，又真的懂自己啊。汲黯出身显贵，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，他追求的是皇帝的尊重和认可，现在卫昭给了他这么高的评价，他也不好意思继续辩驳了。

刘彻哈哈大笑几声：“长平侯所言极是啊，”他捏着鼻子认了，“汲卿真乃我大汉之忠臣啊。”

汲黯连忙行大礼谢恩。

卫昭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头上的汗，溜回自己的席位，心想，脑袋总算保住了。

一顿饭吃的是食不知味，卫昭默默在心里把这家店拉黑，这也太晦气了吧。

吃完饭散伙儿了，刘彻非要去视察天一书铺，说这书铺其实是他的产业，韩嫣也连连附和。刘彻非要去查账，卫昭实在不想伺候这位爷，但又敢怒不敢言，乖乖带皇帝去了铺里。烦人的汲黯离开了，皇帝也心情好了不少，脸上隐隐带着笑容了。

进了铺子里，刘彻却不急着看账，反而韩嫣出去巡视，一副要跟卫昭关门密谈的样子，卫昭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，有点担心误伤无辜，正巧上午弟弟要跟直不疑学习，就安排弟弟带上礼物去跟老师解释下上午上课迟到的问题。

刘彻看到其他人都支出去了，莫名地心情又好了几分，很想问问卫昭知道自己真实身份后是什么想法，但看卫昭波澜不惊的样子，又觉得直接问出来有点掉价。

其实他误会卫昭了，卫昭算是哪门子波澜不惊，她差点化身尖叫鸡和土拨鼠了，然而碰到了汲黯这个搅局的，弄的浑身都是冷汗，哪有空惊讶了。过了那个时间点，好像也惊讶不起来了。

刘彻突然想到早上看到汲黯和卫昭说笑的样子，又不高兴起来：“你一大早上跑到酒舍跟陌生男子说笑，成何体统？”

卫昭心想，果然是迁怒了，这位估计还是觉得自己面子被下了，私下里要牢骚。怪不得把韩嫣派出去，原来是不想影响到男朋友的心情。

卫昭陪笑道：“陛下，臣只是等臣弟，他昨晚一夜未归，臣很担心他啊。汲大人，臣之前也不认识啊。”

刘彻冷哼一声，不再多说。

过了一会儿，刘彻扭捏道：“朕……我听你今日言语，并未直接回答汲卿的质疑，如果……如果太皇太后真的因为……跟我生气，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不孝？”

卫昭满肚子狐疑，皇上突然不自称朕了，仿佛亲切了不少，距离近了些，但这疑问问出来是几个意思？莫非是个道德卫士，在进行自我的道德反省？先不说卫昭个人的看法，就算真的觉得他不孝，汉武帝不是还该怎么做就怎么做？这位可是个犟种。

卫昭斟酌着语气：“此乃陛下家事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，想来陛下的处置方式就是最好的。”

刘彻谴责地看着卫昭，怨念几乎化成实质。卫昭有点招架不住……她小心道：“其实，臣看，即使真的是……陛下也是孝的。”

“为何？”

卫昭想了想：“臣觉得吧，孝和顺是分开算的，当下是把孝和顺混为一谈了。对长辈理应孝，但无需事事顺。”既然谈到这里，那就干脆把这个事情辩论清楚好了，万一哪天董仲舒上了天人三策，搞出三纲五常就麻烦了，好歹先打个预防针。现在窦太皇太后还在，皇帝无子，皇帝可能会反感父为子纲，等没人制约他了，他可能就会推动三纲了，屁股决定脑袋嘛。

卫昭道：“孝应该是无条件的嘛，顺就另当别论了，人非圣贤，孰能无过，父母有过也是无可厚非的，而如果子女过于顺，怕是……”

刘彻点点头：“你说的有理，只是……”然后自嘲道，“我大汉以孝治天下，又我只是个嗣皇帝罢了……想做什么都做不了……”

这么说，确实是这样。汉代皇帝确实似乎很看重孝，那么多皇帝，只有三个谥号不带孝字，分别是高祖（刘邦），光武（刘秀）、昭烈（刘备），其他的都是争气排下来的孝，孝文孝景孝武孝昭孝宣……从谥号看有些惊人的巧合，自己打天下的皇帝都不用上个孝字，从先人那里继承来的，都带了孝字。

卫昭暗暗想，人家都说，越缺什么越叫什么，好不好汉家皇帝正是五行缺孝，用名字找补些。众所周知，一个人自嘲的时候，千万不能附和，因为附和可能会让这个人恨你一辈子。皇帝似是自嘲，这时他需要的不是赞同，而是脑残粉。想明白了关键后，卫昭笑道：“臣倒是觉得陛下很了不起，也做了很多别人不敢的事。起码，对北方的天狼星，陛下是敢想敢动的。”

刘彻来了兴致：“我记得上次你还不赞同来着。”

我啥时候不赞同对北方用武了？卫昭满脑袋问号。

刘彻提醒她：“上次，你还希望你弟弟学经……不赞同他习武的……跟学经相比，不赞同他习武的。”刘彻还记得很久之前第一次冷战，现在看来大概是真的误解了卫昭，卫昭现在每天安排弟弟学武锻炼，还把弟弟送去了建章卫，想来……那次单方面冷战还真是……

卫昭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，但是也不想他曲解自己的教育理念：“我一直支持的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展，一个人也好，一个民族也好，都要有聪明的头脑和野蛮的体魄。我大汉的文化传承要比北方的野蛮人强多了，自然不用担心聪明的头脑，但这野蛮的体魄还差得远。”

“战争可是一个很严肃的事情，现在我大汉还差的远，就算我弟弟现在成年了，只要没有到大汉生死存亡之际，我也不希望他上战场。”

刘彻沉声问：“差什么？”

这可太多了。卫昭暗暗吐槽：“第一，差人。陛下现在出征的话，军队数量估计是够的，质量还差的远。况且，陛下现在有拿得出手的统帅吗？额，程将军（程不识）算一个，我家在平阳，他驻守雁门，多亏他的守住了北边，我家乡才算安宁。不过他一般都防守，也不知道进攻是怎么样的。淮阴侯如果在世，也许可以试试，可惜他生不逢时，活着的时候我暴秦刚亡，我大汉国力不足以支持这样的战争。”

看到刘彻似是不服，卫昭解释道：“全面战争一旦开始打，就会打到一方所有有生力量全部消失为止，人口可不是战争期间能迅增长的，往往战争开始时有多少人，战争结束前都不会再有很多人口补充。人力上，我们和匈奴比起来有很多劣势——其一，我汉家农耕为主，养马地少，匈奴游牧，骑兵充足，机动性高，我们即使打赢了，也很难追上匈奴，消灭他们，而匈奴可以在漠北和漠南之间反复横跳。他们烧杀我们一个县，我们损失惨重，我们在草原上放一把火，对匈奴可能什么影响都没有。其二，饮食习惯不同。匈奴多吃肉喝奶，蛋白质……额，营养更充足，人往往更高壮，这身材差异让双方力量或有不同，陛下也知道，就是军队征兵都对身高有要求嘛。其三，我们如果和匈奴决战，想来是要在草原和大漠上决战的，我大汉在草原上未必熟悉地形，可能连方向都找不到，遇不到匈奴军队，出征只是浪费米粮。人一旦从军，就无法农业生产，一人从军，就意味着至少有另一人的需要劳作生产出足够供养2人的粮食，这还是没算路途耗损的情况，实际中，只会更多，时间久了，国内容易生变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