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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不上怀念，但还是有些伤感。

楚回一直盯著脚下的路慢慢地走，直到遇上红灯才停下来。他抬起头朝对面晃了一眼，本来只是想看看剩余时间，不料却一不小心瞄到了他。

萧岚撑著伞，站在楚回的正对面，表情模糊。他们中间隔著一条二十多米宽的马路，楚回眯起眼看了一会儿，还是没能辨认出来。

不过这也无所谓了。川流不息的车辆从他们中间呼啸而过，连带起的飞扬的雪粒，让彼此更加看不清。於是楚回开始思考一个很深邃──至少是他自己认为很深邃──的问题。

他想起高一下学期，萧岚刚转到他们班上自我介绍时的场景。那时他站在讲台，而自己坐在最後一排，中间隔著的距离虽然没有现在这麽远，但也算不得近了。至少，那个距离是不足以看清对方表情的。可是那个时候，他究竟是著了什麽魔呢。他竟然自我催眠地以为，他能看清那个人颤动的睫毛。

时隔多年，楚回站在母校的校门外，顶著纷纷扬扬的大雪，看著眼前来来往往的车队，以及间或能看见的，那个表情模糊的萧岚，深深地思索著这个问题。

尽管他已经做好准备──这个问题，或许他永远都无法解答。

是当时一瞬间的眼神恍惚吗，还是当时一瞬间的鬼迷心窍吗。总之，无论如何，他都已经为当初的轻信付出了代价。

楚回没有再试图去辨别在这个距离下的萧岚，究竟会带著怎样一副表情。反正，那些奔流而过的车辆已经将他的脸肢解得支离破碎了。趁著一辆大公交车驶过去，楚回最後看了对面的萧岚一眼──动作如一，完美得如同神话里的雕塑一般。

然後他低下头，开始玩脚下的雪。

过了一会儿，楚回感觉到雪似乎已经停了，便抬起头一看──头顶，是一片黑色的晴天。

他愣了愣，像个小孩子一般，困惑地眨了眨眼。

萧岚伸手拍上他的肩膀，将他肩背处的雪一粒一粒抖掉，轻轻说：“想什麽呢，竟然能想得这麽入神？”

楚回不著痕迹地往後退了一步，声音淡淡的：“放心，反正不会是想你。”

萧岚松开手，却把伞往楚回那边倾斜了一点：“连马路都忘记过了？”

楚回看了他一眼，忽然笑起来：“是啊。主要是一想到对面站著你，所以就忽然不想过了。”

萧岚上前一步，笑意更盛：“啊……那你岂不是就是在想我？”

楚回被哽了一下，没说话。

萧岚给楚回理了理头发，轻笑著：“刚才和那群小女生说什麽呢，那麽开心？”

楚回听见萧岚这麽一问，禁不住冷笑：“萧岚，你怎麽这麽八婆呢？非要什麽都知道吗？”

萧岚却没恼：“那也只是因为和你有关。”

楚回冷眼瞧了他一会儿：“……那还真是谢谢你的关心了。”他顿了顿，“其实我们也没谈什麽，就是谈了谈你罢了。”

就是楚回这麽说，萧岚看起来也丝毫不意外，只是淡淡一句：“哦？谈我什麽了？”

楚回看著远处三三两两的学生，声音幽幽：“也没什麽，就是把你的优点列举了几条，应付下一群小女生发花痴罢了。”

萧岚看起来是不追根到底不罢休了：“我倒是很想听你说说我的优点。”

楚回的眉眼顿时极尽夸张地拧起，他转过头朝萧岚笑得颇为挑衅：“萧岚，你还真是不要脸啊。我都说了，只是应付下一群小女生的花痴罢了，难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有什麽优点吗？”

楚回低头搓搓手，声音压低了一些：“就算有，那也只是我当年眼花，看错了。”

或许在世人眼中，现在的萧岚的确处处都是闪光点，只是，在楚回看来，那都是假的，当不得真。若是一不小心当真了，那，後果自负。

两个人沈默了一会儿，绿灯又再次变成了红灯。楚回百无聊赖地望著四周，忽然发现有很多人都正朝著他们看。有偷偷摸摸打量的，也有饶有兴趣注视的。他研究了一下那些围观党的目光方向，然後了然地看著萧岚。

“啊，对哦。我差点忽视了你的魅力呢。”楚回打趣道。他上下扫视了萧岚一眼，笑，“你今天是来扮酷的吗？大过年的，怎麽全身黑啊。黑伞，黑衣，黑靴子……哇，你还真是……”

你还真是，完美得像从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呢。

这句夸奖的话，楚回将它吞进了肚子里。他看著萧岚已经落满白雪的右肩，顿了顿，然後别过脸，将伞往他那边一推。

“给你自己遮著点吧，不然的话，估计这周围的人连杀我的心都有了。”

正巧绿灯亮起，楚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。萧岚撑著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，看著楚回渐渐融入人潮的，渐行渐远的背影，微微一笑。然後，迈开步子跟了上去。

楚回顶著雪在人群里穿梭，当走到马路中心的时候，忽然发现不再有雪落下。他微微偏过脑袋看著萧岚，等对方接触到他的目光，便也转过头来看著他。一把伞下的空间很小，小得让他们彼此的脸孔都清晰地映在了对方的瞳孔里。

时隔多年，容颜依旧。只是某些东西，早已是覆水难收。

他们的身後，是绵延无尽的，灰蒙蒙的天空。在这样巨大的城市和喧嚣的人群里，即使耀眼如他们，也不过渺小的不值一提。欺骗和被欺骗，背叛和被背叛，杀人和被杀……这些说起来惨无人道的悲剧，在这个世界上，其实哪一天不在发生著呢。

只是在某一年某一天，这两种角色，轮上了他萧岚和楚回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萧岚在他的眼睛里停留得太久，楚回觉得眼眶有些酸胀。他别过脸，揉了揉太阳穴，脚步有一瞬间的暂停。然而下一秒，他便又若无其事地，迎著扑面而来的雪花往前走。而头顶那片黑色的晴天，也就这麽一直跟著他。

或者说是纠缠著──就像他们搅在一起，永远不能再分割的未来。

走到对面的时候，楚回抱怨了一句：“你怎麽就不知道多拿一把伞出来呢，非要两个大男人挤在同一把伞下吗？”

萧岚笑笑：“这样才暖和啊。”

楚回斜睨了萧岚一眼，嘴角浮起一丝嘲笑：“哪里暖和，我只觉得冷。”

对於总是有意无意就进入到这种模式下的诡异对话，萧岚已经处变不惊了。

走进楼层大厅的时候，楚回环视了一下四周，皱眉：“怎麽又重新装修了一遍，你嫌钱太多没地方花吗？”

萧岚拍了拍楚回身上的雪，拉著他走进电梯，按下楼层之後，轻轻一笑：“给这栋楼花多少钱，都是值得的。”

楚回斜靠在梯壁，低声呢喃：“那还真是多谢你了，因为这里毕竟还算是……我曾经的家。”

是我，不是我们。

楚回无聊地摸摸光滑的梯壁，建议道：“喂，萧岚，我觉得，无论是从商业角度还是从……私人角度来说，这栋楼盘都可以被淘汰了。真的。”他看著萧岚的眼睛，眼神很真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