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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管怎么说，拼图差不多算是完整了。”程启思却觉得有点兴奋，“我们来理一理吧？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？”

他这才注意到，钟辰轩脸上那有点萧索的表情。程启思一怔之下，马上明白了。

钟辰轩是想到了文若兰，他死去的未婚妻。

他赶紧改口。“太晚了太晚了，我们睡吧。明天再说。”

钟辰轩笑了。“没什么。我也睡不着，就按你说的，理一理吧。”

“六年前，这位李教授，和他的学生容殊带队，在阿拜多斯进行一次考古发掘。”程启思刚说完这话，就想起一个问题，“他们在挖哪个墓？好像穆萨说过，我记不得了。”

“明天再去了解一下。”钟辰轩说，“我大约地看了一下资料，阿拜多斯虽然自五千多年前，就是非常有名的墓地，但是却并没发掘出很贵重的东西。我说的贵重，就是以大家都知道的，图坦卡蒙的那个概念来比较。至于那种在考古上非常有价值的东西，什么印着王名的坛坛罐罐，我不列入考虑。”

程启思说：“你是想排除谋财的动机。”

“要谋财，不会来阿拜多斯。”钟辰轩说，“别被那些表面的东西蒙住眼睛。稍微了解一些埃及的常识，就会很明白，就阿拜多斯目前已知的几个王陵，都是前王朝的，陵墓非常简陋，陪葬品也乏善可陈。而且专家们比较统一的认知，阿拜多斯更多地是，怎么说，类似中国的衣冠冢，宗教意义大于实际意义，所以，这里的随葬品一直没有多少真正珍贵的，如果就前王朝的情况来看，毕竟是那么早的年代，想有多么高水平的陪葬品，可能性很小。”

程启思一直在手机上看什么，这时候，把手机推到了钟辰轩面前。“找到了，这就是诸明当时给我们看的拉美西斯二世时代的金矿地图。”

“现藏都灵博物馆，有点印象。”钟辰轩看了一眼，说，“我相信埃及现在动荡不安，腐败丛生，但我仍然不相信，如果有人在埃及发现一个贵重矿产，能瞒天过海地把东西挖出来运走。”

“不错。”程启思表示同意，“绝对不可能。你发现了一个矿，然后悄悄地就想挖出来还运走，这是不可能的事，开矿是一件复杂的事，需要各种手续，各种设备。不过，我想，如果在埃及有人脉，有渠道，发现了贵重的矿产，恐怕还是能从中大赚一笔的吧？通过商业手段，以最经济的成本去获得高额的利润？比如股权并购什么的。”

钟辰轩一笑。“这个我可一点都不懂了，不过，就跟诸明那段短暂接触的时间，我觉得，他确实是有件什么事情，很兴奋，兴奋到不由自主就会流露出来。他自己也说了，他爱黄金——意思就是，爱钱。而且，他能对我们说那么多，就说明让他兴奋的东西，并不需要太瞒人。我们可以查一查他的底细，顺便了解一下，他来之前干了些什么，可能会有线索。”

“这个我明天去办。”程启思看了一下表，“不，一会我就可以办了，中国很快就是早上了。撇开诸明不说，当年容殊的死，娜塔的失踪，会不会是某个人对他们的订婚极度不满？”

钟辰轩若有所思地说：“那样的话，毫无疑问是激情犯罪。”

他的眼睛闪了一下，“在这方面，单雨简直是完美的凶手候补人。问题是，这个人，像个谜，很难看清他心里在想什么。我们得多了解一下这些人，才能复原当年的图画。现在那幅给我们看的拼图，就像我们的梦，肯定有歪曲变形的部分。”

程启思说：“事实的部分，其实现在看来，就只有一件事。六年前，这群人聚集在阿拜多斯这个舞台，在容殊和娜塔的订婚晚宴后，娜塔失踪。容殊也死了，尸体被发现切碎并烧焦了，一直没有找到凶手。容琳因此有点精神失常。”

他自己说完，也只有苦笑。知道的这些实在是太简略了，大纲提要似的。他自嘲地说：“好了好了，我们休息吧。明天贾巴尔还得来问话呢。这个人也是，明明应该今天晚上马上问，他偏要等到明天。”

“这个贾巴尔可不糊涂。”钟辰轩笑着说，“他知道得很清楚，要串供，这群人早串了。今天晚上问，跟明天问，一点区别也没有，还不如先睡个大觉。”

“而且，他也算是当事人。”程启思说，“我并不相信贾巴尔会杀人——杀外国人，但是，我觉得，他多少知道些什么。”

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。

程启思忽然叹了口气，说：“你要笑就笑吧，我现在真的觉得，这种感觉挺好的。就是……可以很认真很客观地跟你一起去研究一个案子，很专注，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与自己无关，可以不带入自己的感情？”钟辰轩接口。他的眼里带着笑意，不过这一回，倒不是嘲弄了。

程启思也笑。“你一向很了解我的心思。”

那天晚上，程启思做了很多梦。虽然梦境模糊不清，依稀记得的，不是开在沼泽里的莲花，就是沙漠深处的古墓。

一具木乃伊躺在棺木里，身上缠满了绷带。

绷带一散开，出现在程启思面前的，是曲琬的脸。

有人用力地在敲着棺盖。

程启思突然发现，自己竟然躺在棺材里面。

他猛地惊醒的时候，也听清楚了，刚才敲棺盖的声音，其实是有人在敲那扇破旧的木门。

敲门的是贾巴尔，是来找他们一起吃早饭的。

桌子上居然是面包果酱咖啡而不是冷大饼，这让程启思相当意外。贾巴尔得意地说：“这是我专门去弄的，不然你们还得继续吃饼！”

程启思只能表示如果他到中国一定请他吃大餐。

贾巴尔眼里还真露出了一丝憧憬。“我早就想去中国看看了！”

贾巴尔在考古队的宿舍里面找了一个大休息室，当他的“讯问厅”。虽然旧，里面设施倒还过得去。拿他的话说，这里比当地的警察局要舒服点儿。

“要听我们说吗？”程启思说，“虽然昨天已经说了一遍了。”

“有什么细节就再告诉我，如果不嫌麻烦，就请你们写下来。”贾巴尔说，“这样最方便，我不得不告诉你们现在缺人，就我一个在这里。别的人都去负责安全方面的事了。”

程启思啼笑皆非。“你是想说你找不到人做笔录吗？”

贾巴尔亮出了一支录音笔。“这个！中国产！质量好！”

这一回连钟辰轩都呆住，无言以对了。程启思咳了一声，说：“我没有别的意思，只不过，好歹这是一桩谋杀案，是不是……流程，应该更……”

贾巴尔本来在狼吞虎咽地吃面包，听到这话，他把面包放下了。一些面包碎屑还挂在他胡子上，本来是很好笑的场景，但因为他脸上突如其来的严肃表情，看起来也丝毫不好笑了。

“你们不了解埃及的现状。我应该带你们去看一看这里的警察局。我们……我们这些人，每天面对的是什么，你们可能从新闻里面了解到，但你们并不真的明白。前几年，我们面对的是随时可能出现的暴动，我们不得不拿着枪，对着我们的同胞。现在，我们的同事有被炸弹炸死的，有被机枪扫射而死的，我们随时面对的都是这些。我们把很大一部分精力用在保护游客上面，因为我们很害怕再发生伤害游客的事，我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，意味着本来已经经济很困难的埃及变得更让人害怕，不敢再来。……我没去过中国，但我知道那里很安定，人们过得很幸福，所以你们不会理解我们。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去面对一桩已经超过能力范围的谋杀案，六年前是这样，现在还是这样。我们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维护基本的治安上面了。我们一点都没有因为前几年的事情而变得好一点。只有更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