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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莽哥寻孤走湖南 顾统遇抢离凤凰1出川（第1页）

下午一点多钟，莽哥还是睡到床上一动不动，就在皮特快要撑不住、准备让人去喊蔺玉堂的时候，莽哥的左手突然动了两下；皮特一开始默到（以为）是自己的幻觉，但接下来的事情表明了那确实是真的，莽哥慢慢睁开眼睛，团转（周围）看了看，小声问道“这是啥子地方，我啷个会在这里？”

皮特欢喜醸了，答道“这里是重庆圣乔治医院，你在缅甸受了伤，是驻印军第2o总医院的瑞沃汀先生派人把你送到这里来的。你现在感觉怎么样？”

莽哥茫然的看了一转，没有回答皮特的问话，只是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，使劲动了两下，想坐起来，但是都没有成功；皮特走过去按到他，说道“你现在很虚弱，先睡到（躺下）不要动，等恢复几天再说。”

莽哥这才觉自己脚耙手软，浑身没得一点气力，只好重新睡到不动了——他在床上一动不动睡了二十几天来，每天只靠一点稀饭啥子的维持，不脚耙手软才怪。

皮特让莽哥睡下后，急匆匆的走了，他要去把这个事情告诉他的好朋友瑞沃汀准将。莽哥睡到床上，脑壳里乱糟糟一团听将才那个医生说，他受了伤，而且是在缅甸受的伤；但是缅甸是哪里，他为啥子会跑到那个地方去受伤，啷个受的伤，还有那个瑞啥子先生又是哪个，他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；更离谱的是，他连自己叫啥子名字都想不起来了，只隐隐约约的记到自己是个扒二哥，后来当了兵，但是为啥子当的兵，当兵后经历过些啥子，就成了乱麻一团。好在他从来不喜欢钻牛角尖，想不起来就不想了，老老实实睡到床上养神。

过了一哈儿，皮特带着另外一个护士回来，又给莽哥做了一次全面检查，觉他全部生理指标都跟正常人没得啥子两样，但是一开腔说话，皮特就晓得，他没有好彻底。莽哥问道“我是哪个？叫啥子名字？”

好在蔺玉堂早就说过，莽哥可能部分失忆，所以皮特有心理准备，听到莽哥问出这样的话，也不觉得奇怪，答道“你叫朱叔广，绰号叫莽哥，是新一军新38师第113团搜索连一排五班的士兵，在缅甸跟日本人打仗，受了重伤……”

正说着，一个护士端了一碗瘦肉稀饭进来——那是皮特专门让人给莽哥煮的，莽哥才醒过来，还不能吃硬东西——莽哥的肚皮早就饿了，接过稀饭，一边喝，一边听皮特说，只是皮特说的这些，对莽哥像是没得啥子作用，只是嗯嗯啊啊的答应。皮特并不灰心，他相信，莽哥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。

下午，蔺玉堂不请自来，皮特陪到他来到莽哥病房，跟莽哥说是这个老头把他救醒的，莽哥连忙道了谢；蔺玉堂看到莽哥醒了，呵呵笑起来，从身上摸出几个黑糊糊的药丸子，递给莽哥，说道“这是老朽秘制的固本培元大补丹，如果不是看在你打日本鬼子的份上，老朽还舍不得拿出来呢，算你娃娃有福气。”

莽哥再次道了谢，蔺玉堂得意的呵呵大笑，给莽哥说了大补丹的用法用量，摆了几句空龙门阵，喊他安安心心的养伤，就回去了。

第二天开始，莽哥就能下床走路了，虽然说起话来跟以前没得啥子两样，但动作却有些木扥扥的。皮特每天除了对他身体进行检查，用电给他脑壳上烤一哈儿，就喊一个会说中国话的护士陪到他，在医院的院子里到处走，反复给他讲以前的事情。

过了七、八天，皮特拿着一个小包袱和那把千代妖刀，兴头蓬蓬（兴致勃勃）的来到莽哥的病房，打开包袱，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给他看一条绣着海棠和蝴蝶的腰带、一本小书，一身旧衣裳，还有些法币和花花绿绿的缅甸钱，喊莽哥好好看一看，仔细想一想，看有没得印象。这些东西，本来一直在莽哥身上随身带着，莽哥住进第2o总医院后，就取下来放到医院里。瑞沃汀听到皮特说，莽哥醒了，但是处于失忆状态，要找些莽哥在缅甸用过的东西，看能不能换唤起他的记忆，就把这个包袱跟千代一路（起）给皮特送来了。

莽哥拿起这样看看，摸摸那样，没得啥子表示，他只是看到这些东西眼熟，但实在是想不起这些东西是啷个来的。皮特也不着急，把东西放到他床底下，让他没得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，说不定啥子时候就想起来了。

在皮特和护士们的精心照顾下，莽哥的动作变得麻利多了，也晓得自己是做啥子的；但是，有好多东西还是想不起来，有时候脑壳里会出现一、两个片段，只要认真一想，又马上变成一团乱麻；而且没得事的时候，总想睡瞌睡。

虽然有好多事情莽哥想不起来，但是有个想法却在他脑壳里转来转去，而且越来越清楚，越来越强烈，那就是他必须到湖南益阳的桃花江边上，去找一个叫盘家渡的地方，为啥子要去，去做啥子，却一点头绪都没得。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皮特的时候，皮特欢喜醸了，喊他不要急，顺到这个念头慢慢儿想下去；但是说啥子也不让他离开医院一来，虽然现在莽哥自己照顾自己已经没得问题，但怕他离开医院后，伤情出现反复生意外，自己对朋友不好交代；二来在他心里，他已经把莽哥当成他的一个研究课题了。莽哥看到皮特不答应他出去，也没有格外说啥子。

这天早上，负责给莽哥做全身检查的兰德尔丝小姐来到病房，看到莽哥不在床上，默到（以为）他上茅房或者做格外啥子去了；可是等了半天，始终没有看到莽哥，于是到处找了一阵，现莽哥病床底下的包袱跟那把武士刀都不在，这才晓得事情不对，连忙跟皮特说了。皮特想起前两天莽哥说起过，要去湖南益阳桃花江啥子渡的事，心想糟了，莫非他当真去了湖南？那边到处都在打仗，他那个样子去，啷个得行？急忙派人到处寻找，可是找了几天，连莽哥的影子都没有找到，只好算了，把事情跟瑞沃汀解释一番。瑞沃汀听到，也没得办法，跟史迪威如实说了。

原来，莽哥自从有了要去湖南桃花江的想法后，一天比一天强，搞得他瞌睡都睡不好，尽管他始终想不起去那个地方做啥子，但是觉得这件事情非常重要，他非去不可。这天下半夜，实在憋不住了，从床上爬起来，换好旧衣裳，打好包袱，撕了床单把千代包得严严实实的，趁值班的护士打瞌睡的空档，从医院里阴悄悄的跑出来——虽然他现在想问题慢一些，反应迟钝一点，但动作却一点不慢；而且，当了那么多年扒二哥、贼娃子，一些本领已经潜移默化，成了他的本能，要躲过医院里两个巡夜打更的，自然是小菜一碟。

莽哥离开医院，顺到沙井湾，经丰碑桥往北，到了丰碑街码头。这个时候天还早，东方才将将白，渡船还没有来，码头上人很少，大部分都是赶早过江的。莽哥把包袱和千代放到身边，坐在码头的台阶上，心里边只盼到渡船快点来；他晓得，这里离圣乔治医院不远，天亮后皮特要是现他跑了，肯定会找到这里来——不辞而别已经不对了，皮特要是当真找到他，他想不出不跟皮特回去的理由。

好在皮特他们还没有找来，渡船已经来了，莽哥连忙站起来，跟到过江的人群，边往后头看，边向台阶下头走，没想到一脚踩空，打了两个栳窜（踉跄），撞到一个人身上，那人伸手扶住他，说道“兄弟，走稳了。”

莽哥回头一看，现扶他的是个四十不到的男人，身上穿灰布大褂，脚穿草鞋，肩膀上斜背着包袱和撑花儿（油纸伞），一看就是出远门的，正笑模笑样的看到他，在他旁边，还站到两个年龄小些的年轻人，都不过三十，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友好，甚至有点凶。莽哥连忙道了歉，到售票处买了票，上了渡船。

就在兰德尔丝小姐向皮特报告的时候，渡船昂——的一声，慢慢离开了丰碑街码头。莽哥坐到船舱里，觉得肚皮里头有些不舒服，就出来站到船舷边上，看到先前在码头上碰到的那三个人，在旁边摆龙门阵，正要过去打招呼，突然感到一阵头昏眼花，默到（以为）是自己脑壳上的伤引起的，心想糟了这下子啷个办，才出门就这样，还啷个去湖南？

那个男人也看到了他，现他脸色煞白，摇摇晃晃，像是站不稳的样子，迟疑了一下，走过来问道“小兄弟，是第一回坐船吧？”

莽哥点了两哈脑壳，肚皮里头一阵翻江倒海，趴到船舷上，哇的一声呕起来，那个男人帮他捶捶背上，呵呵笑道“莫得事，上了岸休息哈哈儿就好了。”

莽哥这才晓得自己是晕船，一颗心反而放下来，呕完了。蓬到（靠在）船舷边坐下来，艰难的向那个男人笑笑，说“谢了哈，哥佬馆（大哥），你们这是到哪里去？”

那个男人笑道“我们三个是帮人做点买卖，想去湖南。”

莽哥听到，欢喜醸了，这硬是瞌睡碰到了枕头，一路上有个伴，肯定方便得多，起码省下自己问路，就说道“那么巧？我也是去湖南，跟你们一路，要不要得？”

那个男人听到，上下看了莽哥几眼，心里起了疑心，但脸上表情一点不变，呵呵笑道“啷个要不得，兄弟去湖南哪里做啥子？”

莽哥摇摇脑壳，道“我也不晓得，说不定到了那里就想起来了。”

那个男人听到，心想又不是憨包儿（傻瓜），还有不晓得自己去做啥子的，麻广广（欺骗不懂事的）索？心里更是疑心，但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笑着，跟莽哥通了姓名，山南海北的摆起龙门阵。当他听到莽哥说自己当过兵、在缅甸打过仗，受了重伤，想不起以前的事情的时候，心里冷笑一声扯谎都不会，还敢来打老子的主意？哼哼，简直是茅房里打电筒——找屎（死）。

别看这个男人看上去笑模笑样的，做事情也和善，实际上，这些只是他的外表。他不是重庆人，是从省城成都来的，名字叫顾统，是成都云兴社（袍哥码头的名字）红旗管事，码头的第二号人物，江湖上出了名的笑里藏刀，有个外号叫笑脸狼。

顾统跟两个弟兄伙这回跑那么远，到湘西凤凰去，是因为两个月多以前，码头舵把子赵云龙赵老大的一个朋友——凤凰山寨土司田琮简，派人到成都，说有一批好枪要出手，问赵老大要不要，价钱比别的地方相因（便宜）一半。这种好事赵老大当然不会放过去，喊顾统带到两个精干弟兄，亲自到湖南去；本来早就想跑这一趟，只是前段时间，码头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，一直拖到现在，才带起买枪的钱动了身。三个人身上带的硬扎货（银元）不少，所以一路上格外小心。

在丰碑街码头的时候，顾统看到莽哥背包拿伞，一副出门人打扮，没啷个在意，上船后跟莽哥摆起龙门阵；但听到莽哥要跟他们一路去湖南，又乱七八糟的说啥子远征军、新38师、印度、缅甸的，默到（以为）莽哥在诳他；当他看清莽哥手里提的不是撑花儿（伞），而是一把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刀的时候，当下就把莽哥当成山里头的抢棒、棒老二（土匪、强盗）派出来踩点的，存了戒心。

顾统自然不虚（怕）他，当下不动声色，跟莽哥一路摆着龙门阵。过了江，几个人下船上岸，从玄坛庙往南翻过狮子山，出了重庆城，再经茶园转弯向东，到姜家庙的时候，顾统喊两个弟兄伙在路边上买了点吃喝，就带着三人离开大路，上了小路。

你说这个顾统，为啥子放到大路不走，要走小路？这里头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们带到那么多大洋，碰到官府盘查还好说，无非是出点血，扯几句谎就混过去了；要是碰到丘八，那就倒了八辈子的邪霉，银元全部充公不说，搞不好还会把命出脱（把命丢了）。走小路就没得这些麻烦，虽然可能会碰到抢棒、棒老二啥子的，但川湘一带的棒老二大多有些来历，不是有袍哥背景，就是跟青帮、洪门有瓜葛，一般还算落教，凭“成都云兴社”的招牌应该吃得开；至于那些不开眼的小毛贼，他还不把他们放在眼里。顾统三个常年在外头跑滩（闯江湖），自然晓得这中间的道道，所以宁肯冒着碰到抢棒、棒老二的风险，也不走大路，去跟那些官匪、丘八打交道。

到了小路上，顾统有意无意让两个弟兄伙走后头，自己在前头跟莽哥并排而行，天南地北的摆着龙门阵；莽哥哪里晓得他的弯弯肠子，只是听到，时不时的应上一句。四人一路上未晚先投宿，鸡鸣早看天，倒也没有生啥子事。

这天下午，四个人过了老虎崖，来到双圣岭。这双圣岭分大圣岭、小圣岭两个山头，山不高，却很长，连绵两、三公里，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松树、柏树，树林里杂草丛生，乱石林立，正是抢客、棒老二出没的好地方；一条小路从老虎崖过来，翻过两个山头，顺到小圣岭东边下去，走十来里路，就到了磨盘山联保乡。

莽哥四个将将从大圣岭下来，就听树林里一声唿哨，从乱石头、草丛后面窜出十几个黑布蒙脸、手里拿刀枪棍棒的棒老二，把他们围到中间。其中一个长得壮壮实实的，用刀指到莽哥四个，说道“站要站钱，坐要坐钱，走路要有走路的钱。几个哥兄老弟，落教（讲道理，识相）的留下过路钱，兄弟伙放你们过去；不落教的话，就不要怪弟兄们不认黄（不讲情面），办起蛮来（乱干起来）伤了感情。”

顾统一看对方手上拿的家伙，心里有了哈数（心里有数），晓得是些不入流的棒老二，不慌不忙的叉手行了个礼，笑呵呵的说“各位弟兄伙请了，兄弟姓顾，单名一个统字，成都云兴社外堂管事老五……”

顾统的话还没有说完，那个棒老二冷冷一笑，说道“少说这些，老子一不嗨袍哥，二不拜码头，一句话，要钱不要命。”

顾统看到对方不买帐，冷冷一笑，伸手从身上掏出两把仿造的m1932a1手枪（匣子枪），指到棒老二，说道“这么说，各位是不给面子喽？”

两个弟兄伙看到，也各人扯出两把匣子枪，一左一右站到莽哥后头，一把枪顶到莽哥腰杆上，另一把指着那伙棒老二。莽哥两边看了一哈，问道“这算啷个回事？”

顾统冷笑两声，道“你各人心头有数，想麻我顾老五的广广（想骗我顾老五），你哥子还嫩了点。”

那伙棒老二看到顾统三个手里头的匣子枪，又看看自己手上的家伙，吓得一哄而散，筋斗扑爬（连滚带爬）的跑进树林里去了。顾统本来就没打算把他们啷个样。毕竟常年在外头跑滩，能不结仇就不结仇。看到对方跑得干干净净，哈哈一笑，车转身对莽哥说“兄弟伙，这回看走眼了吧，肥羊变成老虎了？”

莽哥哼了一声，说道“我不晓得你在说啥子。”

顾统呵呵一笑，用枪点了点莽哥的额髅（额头），道“还在装，不晓得就算了，老子懒得跟你多说。今天老子心情好，也不难为你，回去跟你那些弟兄伙说一声，二回（以后）看到你顾五爷，让他们给老子爬远点，不要出来臊皮臊事（丢人现眼）。”

说着，对两个兄弟伙丢了个眼神，其中一个举起枪把，狠狠砸到莽哥后脑壳上，莽哥闷哼一声，眼前一黑，一个跟斗摔到地上，啥子都不晓得了。

不晓得过了好长时间，莽哥感觉到有人在解自己的包袱，睁开眼睛，现天已经黑了，将将了一下，就听到有人小声说道“李老倌，这个人又活了！”

另外一个声音说道“活了？你手头的棒棒是做啥子用的？”

只听梆梆两声闷响，莽哥只觉得后脑壳上一痛，又昏了过去。原来，那伙棒老二远远的看到顾统三个上了小圣岭，唯独少了莽哥，就跑回来，看到莽哥睡到地上，默到（以为）他死了，乘机下手，把他抢了个精光；如果不是他身上那身衣裳太旧，可能连衣裳都会给他脱了。至于这四个人为啥子会窝里反——他们亲眼看到其中两个拿枪对着莽哥——莽哥又为啥子会倒在这里，却不是他们要关心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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