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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节 邪神的礼物(第1页)

《邪神的礼物》众神陨落,妖魔横行,人间成了炼狱。从前我恨不得杀之后快的人,如今却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。我伸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,仰头看向他,“我走投无路了,郁离。”郁离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我攥住他衣角的手,“阿棠,你是在求我救你吗?”是,我甘愿做你的猎物,引颈受戮。(1)我快要饿死了。七天前,我还是侍郎府不受宠的庶女,刚刚为自己谋得了一份好亲事。只等着嫁过去,便能开始新的人生。哪知道一夜之间,一切全变了。七天前,中秋夜。侍郎府众人都在画舫赏月。明月湖上画舫连着画舫,飘在岸边不远处。画舫上人头攒动,好不热闹。天上的明月忽然变得绯红,平地起大风。离我们最远的画舫最先出现骚乱。“有人吃人啊!!!”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长空。骚乱如瘟疫传播一般,不多时,四处都乱了起来。我们相邻的画舫上着了火,很快就要烧过来了。画舫上乱成了一锅粥。我看见我的父亲,以一种奇怪的、脚尖着地的姿势站在船头。一阵大风将画舫吹得摇摇晃晃,他猛地地转头看向满船的人。然后,他伸出奇长无比的舌头,舔了舔额头上的血迹,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。“啊啊啊!!!快跑!”不知谁大喊了一声,画舫上的人开始四处逃窜,有人试图跳到相邻的船上,有人试图跳到水里,有人试图就地躲起来。混乱中姨娘拉住我,塞给我一个护身符,“阿棠,往岸边游。”说完便把我推进了水里。我在水中扑腾了两下才浮出来,我看见姨娘费力解开了船上的绳子,画舫被大风吹着打着圈儿飘向了湖心。我看见父亲一把抓住姨娘,轻而易举地撕下她的胳膊,放入嘴里,如野兽一般大口大口的咀嚼起来。“不——!!!”我目眦欲裂。姨娘用仅剩的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他,朝着我的方向大喊,“阿棠,快走,别回头!”“阿棠,活下去!”(2)有清凉的水流入我的喉咙。我猛地惊醒过来。身下是粗糙的稻草。“你醒了?”一个男人惊喜的声音传来。我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,能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遇见了我的未婚夫——宋青泽。宋青泽是安平侯府世子,国师的关门弟子,也是我步步为营,为自己选中的夫婿。他本是与我嫡姐定了亲的,不过我怂恿嫡姐进了宫,我父亲又舍不得这门好亲事,于是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。如果没生这场灾难,今日本该是我们的婚礼。蜀都大乱后,我一路逃亡,遇见了平生从未想过的各种艰险。因着姨娘从小教我,人生第一要务,就是活下去,活下去,才有机会。所以好几次在生死关头,我都靠着常的求生意志活了下来。这次我以为自己一定熬不过了,没想到天绝人之路,让我被宋青泽救了。“青泽哥哥……”我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,半是真心半是作戏地落下泪来。一个头戴玉冠的年轻修士,趾高气昂地走过来,语气不耐地打断我,“既然人都醒了,就赶紧上路跟小师祖汇合,再磨蹭下去,遇上什么凶险,我可护不住你们。”“成师叔稍等,我们这就启程。”宋青泽恭敬地低头称是。我听宋青泽唤他做师叔,才明白这修士原来是从仙门来的高人。我连忙赔礼,可惜那修士一脸倨傲,半个眼风都不给我,直催我们赶紧上路。“为何这样着急?”我跟在那修士后面,气喘吁吁地问宋青泽。宋青泽叹了口气,苦笑一声,“明棠妹妹,世道变了。”(3)我自然知道世道变了。我在逃亡路上偶遇了一些幸存者,勉强拼凑出生了什么。据说那一日,城内的神庙一夕之间尽数倒塌,太阳再也没有升起。国师站在城墙上绝望地嘶吼:众神陨了,我们被遗弃了。逃不掉的,我们都会死……说完,他从城墙一跃而下。蜀都大乱,尸横遍野。家禽家畜成片的死去,粮食草木停止生长。所有幸存者都开始逃难。“跟着贪狼星往西走就是昆仑,听说昆仑是众神最后庇佑的地方——如今昆仑仙门大开,接纳凡人,到了那里,大家就能回到从前的生活。”路上遇到幸存的一家人,其中的一位老人这样告诉我。去昆仑这件事,成为了所有幸存者的共识。从前我便知道,众仙门皆在昆仑之中,这世间行走的修士,一大半来自昆仑。我幼时被欺负时也梦想过,去昆仑,入仙门,学得一身本领好叫这些人不能再欺负姨娘和我。但终归认为那是虚妄的梦境,能谋到宋青泽这样一位外门弟子做未婚夫,已经是我最接近昆仑的时刻了。谁知有一天,我会以这样的方式踏上去昆仑的路。可是,我没想到去昆仑的路那样艰险。浓稠的夜滋生无数的罪恶,幸存者们皆成为了亡命之徒。食物越来越少,起初大家吃各种动物的尸体,然后便是吃人。吃完了死人,就轮到活人。没过两天,我再次遇见幸存的那家人,他们正在分食老人的尸体。这人吃人的世道,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凶险,可仙门的修士怎么也跟普通人一样,说这世道凶险呢?我低声对宋青泽说出我的疑惑,宋青泽僵了一瞬,”这一路的凶险,可不止有普通人。明棠妹妹还是不要知道得好,等我们与小师祖汇合,便安全了。“(4)成师叔每三日会给宋青泽一颗辟谷丹,而宋青泽每回都分一半给我,勉强支撑着我前行。我一路咬牙坚持,不敢叫一声苦。这日,我们行至一处破旧的喜神庙。成师叔的传信玉简忽然光,他露出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,“太好了!还以为这玉简坏了。小师祖就在这附近,我们很快便能与他汇合。”这一路,我无数次听见他们提起这位小师祖,忍不住问道,“青泽哥哥,这小师祖究竟是何方神圣?”“混账,”成师叔呵斥道,“你也配叫小师祖?”宋青泽替我道了歉,又温声道,“这位小师祖倒是个传奇,他是凌霄宗老祖的最后一个弟子,宗门内万年一遇的奇才。据说短短十年便结了丹,如今怕是已至化神了,一直在各国四处游历,说起来你倒是见过的。去年我祖母生辰时,站在我身旁的那位公子,便是小师祖潇碧仙君。”“什么?!”我如遭雷击,面色煞白,“你是说——这位小师祖,就是那日……那日站在你身边的那位……郁离公子?”“正是。”(5)那其实不是我跟郁离的第一次见面。我第一次见郁离,是在皇宫里。我跟嫡姐进宫参加宴会,被故意甩开落单。我将计就计,假作迷路,朝男宾那边走去,想试试运气看能否碰见宋青泽。没想到却先碰到了郁离。我低头与他擦肩而过,忽然被他攥住了手腕。我惊得后退一步,抬眼看他。却被他眼中忽然迸的恨意吓得一哆嗦。我从不与人结怨,怎么会得罪这样一个人。我正犹豫要不要呼救。他忽然又放开了我,眉眼如同高山之巅的皑皑冰雪,冷冷道,“抱歉,认错人了。”我低头潦草地行了礼,几乎是落荒而逃。那一日我回去,做了一个奇怪的梦。梦里我欣喜地扯着一个人的衣服,“仙君快看,昆仑就要到了!”那人的脸藏在浓雾里,我却觉得他应该是带着笑意的。(6)自那日相遇后,郁离忽然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。中秋夜游,我被嫡姐推入湖中,我在刺骨的湖水中起起伏伏,画舫的灯笼模糊成一个又一个的光影。宋青泽跳下水来,救我上岸的那一刻,我骤然瞥见郁离负手立在岸边的小楼上,眼含讥诮,仿佛识破了我的这点小伎俩。我心如鼓擂,这世上除了姨娘,应该没有人知道我会水这件事才对。……上元灯节,宋青泽与我同游朱雀街,却被人流冲散,快摔倒时撞进一个人怀里,那人勾着我的腰,在我耳边低声嘲讽道,“如此急着投怀送抱?”我惊得头皮麻,逃开几步,回头看他,他好整以暇地站在花灯中,眸光在灯火掩映下明明灭灭,看不清神色如何,但直觉告诉我他在生气。皇后的春日宴,万寿节的祈福会,甚至父亲的寿宴上,都能看见他的身影。更奇怪的是,每次见过他,我便会梦到一些奇怪的片段。梦里的人隐在大雾中,我似乎同他一同行过许多地方,我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话,他单手支着头安静地听。“回到昆仑,我还能一直留在仙君身边吗?”我眼巴巴地望着“他”。“你若实在没有去处,便留下吧。”“他”勉强点点头。但我知道,他心里其实是欢喜的。……(7)这样频繁的相遇,我当然不会以为是偶然。夜凉如水,我坐在家中绣楼的小轩窗前,仔细回想初见的情形。初见时他眼中的恨意不似作假,如果真是认错了人怎么会一而再,再而三的与我产生交集?看来我与他或者他的仇人,确实存在一些渊源?他与梦中人又有什么关系呢?我一时没有头绪,心中有些烦闷。我好不容易怂恿嫡姐在皇上面前得了脸,又顺利接近了宋青泽。眼看着嫡姐就要进宫,宋家这门亲事就要落到我头上,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。我望着天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,为今之计,也只能先调查清楚对方的背景,再想想用什么手段。我花了重金托人查他,没多久就收到了回信。回信是夹在当季的新衣里一起送过来的。印着竹纹的笺纸上展开,字迹行云流水。“阿棠对我这般好奇,不如直接来问我。”我心下慌乱,将笺纸撕碎不够,还要看着它烧完才安心。既然惹不起,我决定躲在家中不出门。直到宋青泽祖母大寿,我才随嫡母上门贺寿。在水榭中遇见宋青泽,他上前与我见礼,“明棠妹妹安好。”我却满身冷汗,张张嘴不出声音来。只因,我瞧见郁离摇着一把扇子,长身玉立地站在宋青泽身边,见我望过去,缓缓勾起了嘴角,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。那笑容仿佛在告诉我,你能躲到哪里去呢?你逃不掉的。(8)我确定我没有得罪过郁离,也确定他对我充满了敌意。于是,在再一次遇见他时,我决定先礼后兵,跟他谈一谈。我在无相寺的后山拦下了郁离。郁离挑眉,“嗯?林三小姐想与我谈什么?”我软声赔礼,“不知小女哪里得罪了公子,惹得公子如此厌恶,因此特地前来赔礼,万望公子海涵。”郁离摇着扇子,眼含讥诮,俯身在我耳边道,“你想知道,我就一定要告诉你吗?”我与他沉默对峙片刻,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,便敛了笑容,转身欲走。背后传来一声冷笑,“我曾被人一剑穿心,很不巧,你长得特别像她。”我差点爆了粗口,这实在是无妄之灾!我心中暗骂,面上却不显,转身行礼,“那小女自此对公子退避三舍,绝不出现在公子的视线之内。”郁离用扇子挑起我的下颌,“这就是你说的赔礼?依我看,不如把你自己赔给我如何?”“让我也对着你心口捅一剑,我们就两清了。”郁离说得漫不经心,眉间神色却不像是作假。这个疯子!简直不可理喻,就因为我跟他的仇家长得像,他竟然想杀我!为今之计,我也只能——先下手为强。(9)我拿出所有积蓄,敲开了万春楼的门,我知道这里不仅是温柔乡,更是夺命窟。这里有全蜀都最厉害的杀手。大约是酬劳实在丰厚,头牌接了我的单子。听说她曾经是仙门中人。“回去等着,十日内必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。”头牌蒙着脸,一双凤眼高挑,锁骨间一个精致的红色的莲纹若隐若现。我长舒一口气,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。三日后,我收到一把骨扇,上提字:绿竹半含箨,新棠才出墙。郁离为竹,明棠为棠。我仿佛见鬼一般,啪的一声将折扇扔得老远。我认得出来,那扇骨是用人骨做的。而那细腻透光的扇面上,有一个小小的红色的莲纹。我人生十七年来第一次任性,叫人砍掉了院子里所有的竹子。我被嫡母罚跪在院子里一整天。回到房间时,却见丫鬟高兴地在收拾房间,“三小姐,这些都是宫里娘娘赏的时兴花样。”房中的屏风,床榻的被褥,窗棂的薄纱,全换成了竹印海棠的花纹。我跪坐在屏风边,只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,在我的四面八方张开。而我,无论如何挣扎,都不可能逃脱。(1o)“明棠妹妹,可是身体不适?”宋青泽关切地问。我额上冷汗涔涔,压抑住心中的焦躁不安,勉强扯出一丝笑意,“或许是这段时间赶路有些累了。”“先擦擦脸。”宋青泽体贴地递了一块帕子给我,又扶我到神台边上破旧的蒲团上休息。“宋青泽,你去打点水回来。”成师叔丢了个水囊过来,颐指气使地指挥道。宋青泽嘱咐我好生休息,然后捡起水囊,匆匆出门。我坐在蒲团上,望着残破的喜神像出神。郁离怎么会是潇碧仙君?他和梦中那个仙君有没有什么关系?他堂堂一个仙君,要杀我简直是易如反掌,那之前的那些算什么?猎人对猎物的捉弄和羞辱?我正想得入神,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肩。我猛地转头,正对上成师叔不怀好意地目光。“你倒是个当炉鼎的好苗子,”成师叔上下打量着我,慢吞吞地开口,“这世道想要活下去,跟着我,比跟着那个小子有用。你是个聪明人,应该知道怎么选。”我睁大眼睛,不敢相信。虽然我已经见过太多手无寸铁的女子,在这乱世,不是变成泄欲的工具,就是变成果腹的食物。可我没想到成师叔一个仙门弟子,也会这般趁人之危!?仙门弟子,不是该匡扶正义,斩妖除魔,救苦救难吗???如今形势比人强,我该怎么办才能逃过一劫?我心理又怕又气,飞思考对策。成师叔的手已经开始脱我的外衫。我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,作势要自己解开系带。两手交叠间,猛地从腰间抽出匕,寒光一闪,匕擦伤了成师叔右肩。趁他错愕间,我用尽全力撞开他,朝窗户跑去。我伸手扒着窗棂,双脚往墙上一蹬,借力想要翻出去找宋青泽。可我没算到这山林里的破庙年久失修,窗棂撑不住我的重量,哗啦一声落了下来,我也随之摔倒在地上。成师叔咒骂了一声,从背后欺身上来,将我压住。双手被反剪再身后,布帛撕裂声传来,我绝望地抬起头。神台上,残破喜神娘娘,半阖着眼,嘴角挂了讥诮的笑容。有浓雾涌进了破庙,一声怪异的嘶吼传来。成师叔停了下来,抬脚将我踢到一边,抽出腰间的剑,紧张地看着四周,露出惊恐的神色。浓雾完全将破庙包裹住,四周一片白,我蜷起来靠在墙边,勉强能看清成师叔的轮廓。一个似人非人的黑影慢慢显现出来。浓雾里忽然出现一个漩涡,一个触角忽然伸了出来,死死卷住成师叔,瞬间将他拦腰绞断。这是……什么东西!?如此轻易地将一个仙门弟子绞杀!?一股凉意瞬间爬上我的脊背。我想起宋青泽的话,“这一路的凶险,可不止有普通人……”仓皇间,袖中有东西掉落出来,是一只竹哨。(11)那是我跟郁离的最后一次见面时,郁离给我的。那时宋家已与我家交换了庚帖,默许了我与宋青泽的婚事。我满心欢喜地在院子里绣嫁衣,郁离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的院子里。他面带笑容,眸间却有隐隐的怒气,我还没来得及开口,便被他揽着腰,飞身躲进了树冠。有风吹来,高耸的树枝摇摇晃晃,承受着两个成年人的重量,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。我被郁离抱在怀里,他的头搁在我的肩上。我心惊胆战,又头晕目眩——我怕被人现,而且我恐高。“快放我下去!”一阵一阵恶心涌上来,我面色煞白,眼泪止不住下落。“嘘”,他伸出食指按在我的唇珠上,“有人来了。”我听见宋青泽和丫鬟的声音由远及近。“你要是不介意被他看见,尽管开口。”郁离的嘴唇几乎贴着我的耳畔,唇瓣开合间仿佛在我颈侧留下了一个又一个似有若无的吻。我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进了院中,走到我刚才的座位上。“三小姐刚才还在这里的,也许去了后院,公子随我过去吧。”小丫鬟一脸疑惑的看了看我绣到一半的盖头,摇摇头。“有劳。”宋青泽温文尔雅地回礼。我死死咬着唇,在郁离的怀里不住战栗,等到两人走远,才哑声问道,“你究竟待要如何?!”郁离埋头在我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低低地笑出声来,“阿棠,你为我颤栗的样子,真让人着迷。”一个竹哨滑落在我手中,“给你的订婚贺礼。”“吹响这只竹哨,我就会出现。”“你会用得上的。”我终于忍不住,低声骂了一句,“疯子!”也许是郁离那句“你会用得上的”说得太笃定,我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个竹哨。此刻我抓起竹哨,犹如抓住一颗救命稻草,拼命吹。郁离不是潇碧仙君吗?他一定能来得及救我。我刚刚跟宋青泽重逢。我们很快就能到达昆仑,开始新生活。听说那里,有灵根的男女,无论嫡庶皆可修仙。在那里不用战战兢兢担心被祖母罚跪,不用担心被嫡母配给老头当继室,不用担心被嫡姐嫉妒陷害,不用担心身似浮萍,随便一个人都能欺辱我,拿捏我。我可以跟我自己选的人,自由自在的生活。如果宋青泽负了我,我也可以支个摊自己养活自己、我好不容易刚刚要摸到新生活的曙光。我还不想死!!!我用尽平生力气去吹竹哨,可是,这只竹哨一点响声都没有出来。这只竹哨,是坏的!根本吹不响!我愤怒地将竹哨往地上一摔。哈,真可笑,我自嘲地想。我究竟是多蠢,竟然会将他人的一句戏言,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。尤其这个人,对我恨之入骨,而我当初对他也想杀之而后快。身前的白雾一阵波动,我凭着本能扑向喜神台,我记得通常神台下,都会有个可以容身的空间。一只触手迅从白雾中探向我刚才所在的地方,扑了个空。(12)白雾再次朝我涌动,仿佛因为我刚才的动作重新定位了我的位置。我忍住脚踝的剧痛,想退进神台里,这才现,这个神台——竟然是实心的,根本没有容身的空间。四只触角伸到了我面前,我绝望地闭上眼睛。……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,白雾剧烈的抖动,然后不情不愿地后退了一丈。一声轻笑从神像后面响起来,“好久不见啊,阿棠。”我那一瞬间,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郁离从神像后闲庭信步地走出来,须臾间飘至我身前。清新的竹香将我笼罩。指甲掐进掌心,我努力稳住心神,开口道,“多谢潇碧仙君搭救。”“谢我?我说了要救你吗?”郁离似笑非笑,作势要朝门口走去。我跪坐在神台边,伸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,仰头看向他,“我走投无路了,郁离。”郁离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我攥住他衣角的手,“阿棠,你是在求我救你吗?”“是的,求你救救我。”郁离俯身靠近我,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我的后颈,大拇指在我耳后的伤口磨挲,激起一阵颤栗。”那你打算,用什么来交换?“我强忍住逃离的冲动,乖顺地低着头,一副臣服的姿态。”只要能活下去,你想要什么都可以。“郁离轻笑一声,收回手,将沾了血的指尖放到嘴边,舔了舔,“好甜。”白雾再次卷土重来,须臾将郁离和我包裹住。数不清的触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,扭曲纠结成天罗地网,堵死了我们所有的出路。郁离一手揽住我的腰,将我圈在怀里,在触手忽然暴动收紧的一刹那,一手覆上我的眼睛,声音愉悦地说道,“阿棠,记住你的承诺。”陷入黑暗中的瞬间,我终于忍不住,哭了出来。(13)我在黑暗中随着郁离旋转,起伏。仿佛大海中溺水的人,除了紧紧抱住眼前的这根浮木,没有其他的选择。有清风拂过脸颊。我感觉落到了实地。“这么喜欢抱着我?”我立即松开手,睁开眼睛,我们已经在喜神庙之外了。“别回头,走吧。”郁离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,好似安抚一般。白雾已然散去,我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,我本以为会满地散落的触手,谁知竟然是满地的人类残肢。我喉咙干,呼吸有些艰难,“那究竟是什么——”“是被污染了的普通人。”郁离神情清冷,伸出手指在我皱着的眉间抚了抚。我艰难地重复了一遍,“被污染了的普通人?”郁离抬眼看向绯红的月亮,冷笑了一声,不再说话。(14)我们在溪水边遇到了去打水的宋青泽,他一直躲在水里。他本就是国师的弟子,有筑基的修为,又有些护身的宝物在身边。因此除了狼狈一些,倒是没受什么伤。宋青泽听闻成师叔死了,执意折返回喜神庙,处理好成师叔的尸体。回来后,他先拱手向郁离行了个大礼,“多谢小师祖对明棠妹妹的救命之恩。”然后又低声跟郁离汇报了蜀都的情况,说道国师时,忍不住红了眼眶叹息一声,“若当时小师祖还在蜀都,师父说不定……”郁离面色冷淡地点点头,全程一言不。有了郁离的加入,我们的逃亡之路好过了很多。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架马车,拯救了我满是血泡的双脚。拉车的是一匹很像马的动物。“它曾经是一匹马。后来,也被污染了。”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,郁离解释了一句,然后坐进了车厢。宋青泽自觉地担当起了车夫的工作,我跟着坐在了宋青泽旁边。宋青泽向我解释道,“邪神降世后,许多人和动物都被邪神污染,变成了未知的存在。仙门中把这叫做——污染。他们以杀戮为乐趣,通过吞噬其他被污染的人或者动物变得强大,等他们强大到一定程度时,就会献祭。”“献祭?”我皱着眉头,努力消化这些陌生的字眼。“将自己献祭给邪神——这是他们的成神仪式,就如同我们仙门的渡劫一样。”马车疾驰,带起阵阵寒风如刀子一样割在身上,我双手抱着肩搓了搓,继续问道,“这可怕的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?”“我所知也不多,”宋青泽摇摇头,“我只听说,邪神来自归墟。”见我眉头紧锁,宋青泽安慰道,“明棠妹妹不用忧心,有小师祖在,我们定能顺利到达昆仑。到时,请小师祖帮我们证婚可好?”提起郁离,我忧心更甚,只能叹口气小声道,“青泽哥哥,真希望早点到昆仑啊。”宋青泽是已经筑基,并不觉得寒冷,见我冷得受不住,就要将外套脱下给我披上。“怕冷就进来!”郁离冷冷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来。“阿棠妹妹不如进去休息,小师祖向来随性,应当不会介意。”宋青泽柔声附和。(15)若是有得选,我宁愿在外面跟着宋青泽受冻,也不愿意进去面对郁离。可是理智告诉我,应该跟里面那个人好好相处。这个世道的秩序和规则已经完全变了。我过去十七年所学的礼义家教,琴棋书画,在此毫无用处。要活下来,就要变得更强,或者有一个强大的靠山。不能否认,在这个混乱无序的世道里,郁离的存在带给了我们绝对的安全感。或许我应该尝试跟郁离解开心结,化干戈为玉帛。想通了这一节,我不再纠结,坐进了车厢里。刚进车厢,就感到一阵融融暖意。车厢非常的宽敞,四壁垫了厚厚的毛毯,左边放着着一个楠木小几,上面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,一壶热茶。郁离慵懒地斜靠在车壁上,单手支着头,仿佛只是个出游的闲散公子。上一次吃辟谷丹还是三天前,此刻见到这一桌点心,整个五脏庙都在叫嚣。我不争气的咽了一口口水,腹诽道,这人倒是挺会享受。我犹豫地看了一眼郁离,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本书,自顾自地看起来,一副”请自便“的样子。我挣扎了许久,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本能,大快朵颐起来。也许有了先前的心里建设,此刻瞥见郁离安静读书的样子,忽然觉得他倒也没有那么疯。“吃饱了?”察觉到我偷瞄的眼神,郁离广袖一挥,茶几上的餐盘瞬间消失不见。“这是什么法术?”我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戏法,由衷地赞叹。“芥子袋”,郁离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,“将外衫脱了吧。”语气平淡得,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。我瞬间愣住了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先是成师叔,后是郁离,这仙门的人从上到下都不要脸了吗?“怎么,要我再说一遍吗?”郁离支着头,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。这样的目光让我十分不安,我沉默着与郁离对峙着,心中盘算着有什么办法可以通知宋青泽。”没有用的,阿棠。“郁离放下书,伸了个懒腰,漫不经心地说,”莫说他听不见,就是听见了,又能如何?“我瞬间泄气。郁离说得没错,就是宋青泽听见了又如何?我甚至没有把握,他会不会为了我与郁离作对。这种时候,我不敢赌人性。我在郁离的注视下,缓缓解开系带,双手交叠在腰间,忽觉手腕一麻。匕落在厚厚的毛垫上,悄无声息。”阿棠,同样的伎俩,第二次就不好用了。“”所以你一早就在喜神庙里面了?“所以你就那样看着我被威胁,被欺负,被轻薄,直到濒临死亡那一刻,才出手救我。我真是蠢,我怎么会对一个疯子抱有期望。“你自己脱,还是我帮你脱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将系带解开,外衫缓缓滑落,牵动了背上的伤口。是之前翻窗户落到地面被碎石子划伤的,血跟衣服黏在一起,此刻脱下来,有点痛。“背过身去。”郁离不容置疑地命令道。我咬了咬唇,依言转身,将后背朝着郁离。羞耻感几乎湮没了我。我本以为我是幸运的,原来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?很怕,还有点莫名的委屈,想哭。有温热的手指抚上我背上的伤口,带来一阵清凉的触感。“上个药而已,这么害怕吗?”郁离低沉的笑声从背后传来,“还是说,阿棠在期待些什么?”指腹有些薄茧,在皮肤上来回游弋时有微微的粗粝感。我既羞且怒,瞬间反应过来被他戏弄了。我别过脸,有些咬牙切齿,“仙君如此大恩,不知道需要我回报些什么?”郁离已经给我涂完了药,他慢条斯理地收起了药瓶,换了个更加从容的姿势,“你猜?”我心中翻了个白眼,我是疯了才会去猜一个疯子的想法?!郁离用两根指头捻起我的外衫,嫌弃地捏了个决,火焰升腾起来,外衫瞬间变为灰烬。“我的衣服!”我惊呼一声。郁离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套衣服放在木几上,“换身干净的衣裳。原来的……都臭了。”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。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,莫生气莫生气,跟疯子较劲没意义。我看了一眼木几上的衣服,又看了一眼好似没打算挪动的郁离,认命地缓缓开始解襦裙带子。衣服一件一件地滑落。最后只剩里衣。我有些难堪地停在这里,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,“能不能,能不能请仙君……出去等。”“好。”郁离答应得干脆利落,然后掀开门帘,坐到了宋青泽身边去。我???让出去就出去吗?所以我刚才到底是在干什么?这个疯子!我面无表情地换好新衣服。尺寸刚好合身,绣工精致,竹叶和海棠交相掩映。不是仓皇间准备的。这是……专门为我准备的衣服。看来,他早就算计到了此刻。从郁离一开始给我竹哨,他就已经预见了我会遇困?蜀都大难,他早就知道?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?这一路凶险我却平安无事,是不是因为他在暗中……注视着我、保护着我?他既想杀我,又来救我,究竟是想做什么?我们真的,能够顺利到昆仑吗?(16)经过几日相处,我隐隐觉得郁离不会杀我。于是全程都在试图跟他修补关系。我绞尽脑汁寻找一些话题与他聊,他倒也不拒绝。郁离游历列国,见闻颇丰,实在是枯燥旅程中一个很好的伙伴。听他讲各处的风土人情,山川风貌,时常让我羡慕不已。唯有一次,我问他昆仑究竟如何时,他难得皱着眉头,没有回答,而是反问我,“一定要去昆仑吗?”“那是自然的。”没有嫡庶之分,不会担心被胡乱婚配,只有我跟我选中的夫婿,自由自在地过一生。无论是从前,还是现在,那都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。“昆仑也许没有你想得那么好。”郁离淡淡地开口。察觉他的不喜,我不再讨论昆仑。人各有志,郁离那样从小光芒万丈的人上人,怎么会理解可我们这样如蝼蚁一样平凡人的梦想。郁离喜茶,我便每日休息时亲自为他煮水泡茶。有一日跟宋青泽一同捡柴烧水,宋青泽忽然道,“明棠妹妹倒是很得小师祖欢心。”“嗯?”我眨了眨眼睛,假作不懂宋青泽的诘问。宋青泽审视了我一会儿,垂下眼帘,“平日若是无事,明棠妹妹还是不要进车厢打扰他老人家了。”我心下了然,点头称是。距离昆仑越来越近,我们遇到的白雾攻击越多。白雾中那些怪物也越厉害。黏腻的触手搅动着白雾,触手上竟然有密密麻麻的眼睛出幽幽的光,郁离扔了一把雷火符给宋青泽,自己立在马车不远处。这是今天遇到的第三波攻击,郁离一边护着我,一边还要分出心思来支援一下宋青泽,一时有些左支右绌。等到白雾退去,郁离负了伤。他本不会受伤的,是为了救我,才被怪物的倒刺穿透了左肩。我欲上车帮郁离上药,宋青泽一把拽住我,“明棠妹妹,这点伤,小师祖自会处理。”“仙君为救我而负伤,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。”我甩开他的手,拎着茶壶,转身进了车厢。(17)刚刚给郁离上完药,就听见宋青泽的声音响起。“小师祖,这条路好像有些不对。”我心中一紧,又有怪物?还没等我询问,就听见宋青泽大喊,“小心,有埋伏!”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顷刻消失,世界一片死寂。没有马车撵过碎石子的声音,没有宋青泽的声音,连树林间的风声都没有。“困仙阵?”郁离微微皱了皱眉。有利箭破空声传来,直直朝郁离的面门飞去。郁离忽然一把拉过我挡在身前。我???仙君拿我当盾牌???这些带着流光的利箭飞至我身前三寸处,仿佛遇到什么阻碍,进无可进,瞬间碎裂成千万流光,消失在空气中。而我刚才所在的地方,一把长剑直穿车厢壁,差点就将我捅了个对穿。这时我才看见空气中若隐若现的一层屏障,应该就是它为我们挡住了第一波流光箭雨。此刻屏障已经接近消散了。第二波流光箭雨袭来,我的头埋在郁离的胸前,只觉身子一轻,便被他带着从车厢中飞了出去。郁离面若寒霜,将我护在怀里,又从芥子袋里抽出一把红色油纸伞,撑开挡在我的背后。然后,在漫天箭雨中,郁离牵起我的食指放到唇边,轻轻地吻了吻。……“痛!”食指尖忽然被尖锐的虎牙刺破,有血流了出来。郁离掏出一张符纸,将我食指的血,混合他食指上的血,行云流水地画了一张符咒。然后手指翻飞将符咒折了一个好看的仙鹤形状,塞进我手里。“这是什么?”见他还有心情折纸,我一时间有些无语。“如意符,用心神催动,想它做什么便能做什么。”郁离迅说完,将红色的油纸伞往我怀中一送,抽出折扇,身姿蹁跹地飞了出去。千万条黑气凭空出现,在触碰到我的伞面时又缩了回去。郁离那边却不乐观,他手中的一把折扇挥出了残影,却一时也无法斩断那么多黑气。很快,郁离被黑气绞住,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。我心知他给我的红伞是个宝贝,几步跑过去想帮他挡一挡,却被黑气阻隔着,寸步难行。黑气逐渐膨胀,浓稠犹如实质,将郁离包裹住,然后“碰”地一声,爆炸开来。“不要——!!!”漫天的竹叶落下来,嘈杂了声音重新充斥了我的耳畔。阻挡我的力量消失,我跌跌撞撞地朝爆炸处奔过去,可是什么也没有……郁离就这样……死了?他这么厉害的人,怎么会……就这样死了?我不甘心地扒开地上的泥土,企图找出蛛丝马迹。没有。他曾经忽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,现在又忽然消逝于天地间。仿佛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,我瘫坐在地上,有些不知所措。……一群穿着松鹤纹道袍的修士忽然出现在我周围。“竟然让他逃了?”“是替身傀儡。别怕他跑不远的,宋师侄在他的茶里放了噬灵散,刚才在困仙阵中又动用了灵力,如今已是强弩之末。”“没错,且让我用搜灵符来找一找,这次一定要拿回归墟的钥匙。”“潇碧仙君已至化神,诸位不可大意,还是通知各仙门的道友一起去稳妥一点。”“师兄说得在理,我来用玉简传信。”“这个女子怎么办?杀了吗?”一只手探向我的命脉。“没有灵力,大约是个炉鼎,不用在她身上浪费时间。”“搜灵符有反应了,在西南方向,我们追!”众修士祭出法器追去。林间只剩下我跟宋青泽。宋青泽欲将我扶了起来,我侧身躲开他,自己撑着站起,直视他的眼睛问道,“为什么?”通往昆仑的路那么多,如果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会经过此处,怎么会提前在此布下阵法?郁离这人,虽然行事诡谲,但他一路护着我们来到此地,更对我们有救命之恩。为什么……恩将仇报?宋青泽冷笑一声,拿出一个传信玉简。是成师叔的那个。原来宋青泽给他收尸的时候,拿走了他的传信玉简。宋青泽单手一抚,传信玉简出幽幽的光,几行字飞至空中:【凌霄宗郁离堕入邪道,盗窃宗门秘宝,叛逃宗门,昆仑全境通缉此人。】(18)“所以,你的意思是郁离也被污染了,已经是邪魔了?”我仔细审视宋青泽的神色。在宋青泽口中,郁离被污染后变成了未知的、强大的存在,是具备献祭资格的邪神信徒。他偷盗了归墟的钥匙,企图打开归墟的大门,将邪神的信徒们释放到人间,为邪神占领昆仑做最后的准备。“我与师门联系上后,刚好各位清晖派的前辈在附近,我们才定下这个计划,一举剿灭他。”真的是这样吗?郁离曾说,蜀都那一场大难,是小部分被邪神污染了的人残杀了大部分普通人。他说这些时,脸上一闪而过的悲悯不似作假。如今昆仑的传信玉简却说郁离堕入邪道,那他为什么还要救我们,还带着我们朝昆仑走?反观这群仙门修士,倨傲、下毒、背叛、以多欺少、视凡人如草芥,我有时候真的分不清什么是正,什么是邪。“明棠妹妹,你竟不信我吗?”见我迟迟站着不动,宋青泽脸色有几分难堪,忽然又转成愤怒“我知你一路与那邪魔相谈甚欢,情投意合,今日他定然凶多吉少,你若是再是非不分,那就休怪我无情了。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宋青泽,全完像一个陌生人。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与他在车厢中都行了一些什么苟且之事!”宋青泽脸色通红,越说越激动。原来……原来他竟然是这样想我的。“我不在意你庶出的身份,央求长辈上门求亲,又忍着成师叔的欺辱,一路护着你来昆仑,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?”宋青泽上前一步,辖制住我,强吻了上来。我心中一阵恶心,在他怀里横冲直撞,挣扎中咬破了他的嘴唇。“好,好得很!既然你还对那邪魔心存幻想,我今日就带你去看看他是如何死无全尸的!”(19)宋青泽用我的血催动了红伞。“这邪魔对你倒是大方,竟然叫这极品护身法宝对你认了主。”宋青泽半是嫉妒半是贪婪地说。我才知道这红伞原名赤羽,可飞天遁地,一切邪祟不能近身,是件极品灵器。我手指紧紧地捏住伞柄。我一直以为,郁离想杀我。可这一路走来,他却多次救了我。甚至在困仙阵中,将如此厉害的法器给我护身。如果赤羽在他自己手中,也许他完全是可以全身而退的。可是,他把这护身的法器给了我。赤羽在传信玉简的指引下,一路上了山,最终停在一处陡峭的悬崖边上。山崖上的人比刚才多了很多,各色道袍在山风里翻飞,看来是诸仙门的人都赶到了。清晖宗的人一马当先,颇有些得意地站在最前方,道,“郁离,不用白费力气了,你中了噬灵散,继续催动灵力,很快就会爆体而亡,还不赶紧束手就擒,将归墟的钥匙交出来?”郁离孤身立于万丈悬崖边,身上有散逸的黑气,红月高悬,印着他诡异红的双眼。他神色阴郁,嘴角却勾起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,“想要归墟的钥匙,就自己来拿。”“你们是一个一个上,还是一起上?”见郁离如此诡异,清晖宗的人倒是有些露怯,只得大呼,“此人已堕邪道,我们不必讲究什么道义,大家一起上,先抢到归墟的钥匙再说。“一时间法器纷飞,刀光剑影。郁离从容不破地应对,倒也与众人打了个势均力敌。我看了一会儿,忽然觉得不对,他中了毒,那些茶……都是我亲手端给他的。这些人明显就是在拖时间等他毒。他看起来有些狼狈,衣衫渐渐沾染了血迹,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,。我看着仙门众人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,手中捏紧赤羽,心中天人交战。这群仙门的人将普通人视为蝼蚁,遇到危险说不定会把我抛下——借口。郁离救过我,我不能对他见死不救——借口。郁离说过,昆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,说不定跟着他有更好的去处——借口。一切种种,不过是,我不想他死罢了。裙摆飞扬,穿过仙门众人,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。“明棠妹妹,回来——”宋青泽气急败坏地声音从身后传来。我喘着粗气,撑开赤羽,毅然决然地挡到了郁离身前。郁离微微有些喘气,额前几缕碎落下来,倒是显得温柔了许多。背后的黑气渐渐消散,他屈膝半跪在我面前,捧起我的脸,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我,“你来做什么?”“当然是——来救你。”我心念一动,抬手催动如意符,一道无形的结界将我和郁离罩了起来。来山崖的路上,我问了宋青泽如意符的来历。”如意符?呵,那是大能才能画出的符咒,将自己半身灵力封印在符咒中,滴血让符咒认主后,持符的人只需心念便可催动符咒。“”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过一次,当年有个门派被灭门,掌门临死为儿子画了如意符,最终保住了儿子逃出生天。如今,谁还舍得消耗半身灵力去画一个符咒呢。“原来郁离不仅留了赤羽给我,还留了如意符给我。我忽然迫不及待想见他,我想问问他,他是不是,是不是……“傻子,如意符不是这么用的。”郁离眉眼间倏然冰雪消融,嘴角勾起的弧度缱绻温柔。我从未见过那么动人的笑容。仿佛春雨初霁,桃花灼灼,天地间都因他染上了温柔的颜色。我忽然心如鹿撞,不能自已。他握住我拿着如意符的手,做了个复杂的手势,一道熊熊火墙在悬崖边升腾,将我们与仙门众人分隔开来。然后,在火光掩映下,在万丈悬崖边,在众人愤恨的、不甘的、不怀好意的目光中,郁离单手扣住我的后脑勺,凶狠地吻了下来。(2o)”抱紧我。“我听话地紧紧搂住郁离脖子,郁离单手抱着我,带着我从悬崖上跳了下去。郁离在空中扔出了几张符咒,以折扇为阵眼,临时画了一个传送阵。一阵空间扭曲感,我们落在一片沙滩上。我趴在郁离身上,倒是没有受什么伤。”嘶——“我听见郁离闷哼一声,急忙从他身上翻下来,”你怎么样?“郁离面色煞白,吐了一口血出来。我焦急地问他,“你身上有带药吗”“你为什么要回来?”郁离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伤势,反而幽深的眼眸紧紧盯着我“我不想你死。”我迎上那灼热的目光,坦率的回答。“为什么不想我死?”郁离目光灼热,步步紧逼。“我……”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“还不够。”炙热地眸光将我审视了一番,他神情渐渐冷了下来,“阿棠,你还在犹豫。”我的确有些犹豫。我自懂事以来,每一件事都清醒理智,权衡利弊。与众仙门为敌,救下郁离,大概算是我这辈子做过最不计后果的事情了。可是传信玉简上的通缉令、宋青泽之前的话、还有刚才悬崖边那诡异的黑气……“你可以问我的,阿棠。”仿佛看透了我在想什么,郁离垂着眼,语气里竟然有一丝委屈。“你真的——被污染了吗?”我从纷繁复杂的思绪里,挑出了最重要的一个。“如果我说是,你会怎么做?趁我如今重伤在身,杀了我吗?”郁离的语气有些尖锐,仿佛我从前真的杀过他一般。“不会,”我摇摇头,“如果你身上的污染有解药,那我便陪你去昆仑求药,如果不能——”“如果不能,你会如何?”“我会躲去昆仑,离你远远的。想来你被整个仙门通缉,也不敢回昆仑。”“果然,你还是想要走。”郁离自嘲地笑了笑,“你就该跟那群修士走,去昆仑好好看看,到底是昆仑好还是留在我身边好!”“所以,有解药吗?”“没有!”郁离扭过头不肯看我。郁离明显对我有所隐瞒,我起身装作要走,想激一激他。一声冰冷的呵斥从身后传来,“站住。”我后背一凉,一只黏腻的,黑色的触手将我卷住!我被拖回了郁离身边。他身后黑气弥漫,那些触手是从黑气中生出来了。他下颚绷得紧紧的,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。“阿棠,跟我回归墟,好不好?”说完这句,黑气退去,郁离仿佛忽然脱力,倒在沙滩上。还没等我反应过来,寒光乍现,六七个散修忽然出现,将我们团团围住。几柄带着凛冽杀气的剑架到了我们的脖子上。之所看出来他们是散修,是因为他们都穿得破破烂烂。为的是个狐狸眼女人,她看见郁离的瞬间,眼睛就亮了起来。“你们是什么人。”她上前盘问。“跟你们一样,散修。”郁离有气无力地回答。“谁伤的你?”狐狸眼女人继续问道。“另外一群散修。”“老大,先让他把芥子袋叫出来,这两人衣料这么好,一看就有很多宝贝。”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修士不怀好意地说道。狐狸眼女人娇媚地笑了笑,“不急,先带回去。”(21)这帮人,竟然带我们进了昆仑。久违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。昆仑不是一座山,而是连绵的群山。群山郁郁葱葱,草木葳蕤,花繁叶茂,灵兽活泼,鸟雀婉转。山下是星罗棋布的村庄和城镇,有炊烟袅袅升起。山上是雕梁画栋的仙宫,在仙气飘渺间若隐若现。此时正值日出,瑞气千条,云霞满天。熙熙攘攘的人群,每个人脸上都是和善到笑容。一切都是想象中昆仑仙境的样子。——可是如果仔细看就会现不对。这些人的笑容,太完美太整齐了,一模一样的弧度,不多不少露出八颗牙齿——这笑容仿佛是印在脸上一般。阳光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。有的如张牙舞爪的触角,有的如不断鼓起又爆裂的气泡,有的如一堆缠绕扭曲的线条,没有一个,是人的影子。我用死死咬住牙齿,生怕自己不小心尖叫出来。“看什么看,低头,快走。”为的女散修呵斥道。我们被带回了他们的院子。我没想到,十几个散修,就挤在这样一个小院子里。除了三四个人有单独的房间,其他人都睡的通铺。留守的散修见我们回来,有些惊讶,“没杀?”一个女散含情脉脉地看了郁离一眼,“老大说今日不宜见血,让带回来玩两天再杀,而且他们给了一块灵玉,我们换了好多灵石回来。”狐狸眼回到厅中,长剑随手一扔,斜倚在榻上,媚眼如丝地冲着郁离勾勾手,“难得遇到没有被污染的人,道友可愿意与我结为道侣?”满脸横肉的男修抢先开口道,“老大,小白脸归你,这女人……”狐狸眼白了他一眼,“急什么?”众男修的目光都看向郁离,仿佛只等他点头,便要将我生吞活剥。郁离恢复了一些力气,似笑非笑地看着我,并不开口拒绝。狐狸眼顺着他的目光,看了我一眼,混不在意地说,“不管你身边这个是妻妾也好,是炉鼎也好,我都不介意。”“道友你仔细看看我呀,”狐狸眼飞身到郁离身边,一只手勾在郁离的肩上,红唇贴在他耳边,呵气如兰,“我比她更美,更强,更懂你,我能让你比神仙更快乐,做的我道侣,你必定不会后悔的。”我心中愠怒,双手握拳,紧紧盯着郁离,期待他能将人推开。郁离看着我,若有所思,仿佛快被狐狸眼说服了。酸楚又无力的情绪涌入心脏,好像要爆炸一般。有个声音在耳边提醒我,是你自己先说要走的……是你不肯跟他回归墟的……你后悔了吗?我后悔了!我上前一步,推开狐狸眼,紧紧挽住郁离的手,仰头唤他,“夫君。”郁离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,他环住我的肩,礼貌地回绝狐狸眼,“抱歉,我夫人好像不同意。”“咦?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普通人,也配做你的道侣?”狐狸眼挑眉。郁离并不看他,只是从袖间抽出一只莹润的白玉簪,非常随意地撩起我的长。骨节分明的五指穿过我的丝,我仿佛被施了定身术,无法动弹。在刀剑映照的寒光中,众人恶意的注视下,郁离温柔地帮我绾了一个妇人髻。郁离似乎很满意他的作品,他的目光在我间流连了片刻,最终落在我的额前。他俯下身子,轻轻吻了吻我的眼睛。然后略有些骄傲地看着狐狸眼,“配不配,我说了算。”仿佛终日悬在心中疑问终于有了答案,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竟然在此刻落下泪来。狐狸眼面色剧变,“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郁离嗤笑一声,抬手祭出三个傀儡人,与院子中一众散修打得不可开交。见我落泪,郁离皱起眉头,全神贯注地看向我,“你哭什么?”忽然,他仿佛想到了什么,面色顷刻变得阴冷,有些凶狠地问,“不想做我的道侣?”“迟了,你后悔也……”我一边流泪一边摇摇头,“不后悔,就算将来有一日,你被邪神控制要杀了我,我也认了。”说完,我主动吻住了他。郁离的眼中迸出热烈的狂喜,他很快反客为主,他一手紧紧扣住我的后脑勺,一手紧紧勾住我的腰,凶狠地在我唇上辗转碾磨啃咬。汹涌又霸道。三个傀儡人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澎湃的情绪,越战越勇,很快一众散修就变成了一地尸体。……郁离此刻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我,他冷笑着放了一把火。在冲天的火光中,他将我的一缕丝拨到耳后,勾起嘴角道,“阿棠,我要送你一份永生难忘的新婚礼物。”(22)郁离带着我,一路杀上了凌霄宫。一把折扇上下翻飞,神情肃穆,犹如神祗。凌霄宫在昆仑主峰之巅,雕花白玉柱子高耸入云。古朴森严的殿宇掩映在参天大树间,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大殿中传来:“孽障!你还敢回来!”我脑中忽然一阵剧痛,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浮现了出来。……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:“你与那孽障有何关系!”我跪在地上,双手勉强撑住自己,”路上偶遇,为他所救。““你撒谎!”那声音大喝。殿宇墙上的各种神像仿佛都活了一半,齐齐朝我开口,“你撒谎!”“我没有!”我忍住剧痛,大声回话。“拿回归墟的钥匙!”“杀了他!”“给你无上的力量!”……画面一转。“别怕,我来了。”是郁离的声音,我落入充满清新竹香的怀抱里。……“拿回归墟的钥匙!”“杀了他!”……郁离流了好多血,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,胸口插着一把匕。握住匕的是我的手。……“不——!!!”我想起来了。我被邪神蛊惑,曾经亲手杀了郁离。他最后看我的那一眼,有一滴泪落下,是恨。(23)所有的梦境碎片连接成完整的回忆。我看“我”处心积虑地接近他,讨好他,缠着他。我仔细观察他,记住他每一次表露出来的喜好。我宽衣解带,求他为我背上的伤口上药,我紧紧攥着他的衣角,在怪物来袭时惊慌失措地钻进他的怀里,我在他受伤时,小心翼翼吻住他的伤口,问他疼不疼。我冷眼看他眉间的皑皑冰雪缓缓消融,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。我舍身为他挡住怪物的攻击,在我康复那一日,他问我想要什么?“我所求者,唯有仙君。”我红着脸,含羞带怯地说。他神情依旧有些冷,抿着嘴唇,郑重开口,“你若假意,便请你骗我一辈子,别叫我察觉。你若真心,便只需每日予我一点点,日日复月月,月月复年年,年年复此生。无妨你真心或假意,但求伴我长久,勿要食言。”原来他从始至终,都知道我的心思。可即便他早知道我动机不纯,还是甘愿为我走下神坛。我终究还是得到了这朵高岭之花。直到我被抓上了昆仑。他们说郁离叛出师门,全镜都在通缉他。他们说他盗走了宗门秘宝,如今与整个昆仑为敌。他们劝我弃暗投明,许诺收我进宗门修行。我竟然有一瞬间的动摇。如果,如果我自己有了力量……便不用再做一朵菟丝子花。不用日日忧心被人厌弃,被人抛下。也不用自卑……自己配不上他。这一瞬间的动摇,给了他们可乘之机。我被蛊惑了,被下了咒。在他孤身来救我时,我被咒术控制,亲手将匕插入了他的胸口。我清醒过来时,想起了他从前跟我说,他五岁全家被灭门后,就再也没有哭过。被外门弟子欺凌、辱骂、陷害时没有哭。被不怀好意地师兄囚禁在水牢中,打得遍体鳞伤时没有哭,被最信任的师父送进献祭大阵,经历骨肉凌迟剧痛时没有哭。可是,在匕插入他心口的那一刻,他流了一滴眼泪。他一生快活的日子甚少,与我同行的日子,因着我的那点虚情假意和别有用心,竟然成了他此生最快活的日子。如今,我亲手将他最快活的回忆,打碎了。(23)郁离勾起嘴角,“想起来了?”我望向郁离,眼泪落下。我想问他是如何想起来,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看我谋算着嫁给别人。我想问他伤口还疼不疼,想问他,为什么还要娶我。可是我哽咽着开不了口。“我借用了一点邪神的力量,逆转了时空。”郁离我眨了眨眼睛,伸手抚掉我的泪珠,“别哭了,我不怪你了。”“我从前不知你自小也经历坎坷,为了活下来必须苦苦谋算与挣扎,那时我对你表露的爱意太少,你不敢信我,我不怪你。”说完他回身一扫,围攻他的修士们齐齐摔了出去,法器掉落了一地。无数的黑气缠绕过来,我想起那一日的困仙阵。可是又有些不同,有绯红色的月光在这些黑气上流转,看着比那一日更加诡异。郁离抱着我在加强版的困仙阵里飞了一会,忽然眼睛一亮。飞身到一颗树下,双腿盘坐,双手结印,食指和中指猛地抽出一张紫色符纸按在地上,“破!”霎时间地动山摇,环绕凌霄宫的云雾散去,一条台阶露了出来。郁离牵着我的手,一步一步往上走。“你知道归墟是什么地方吗?”郁离开口问我。不等我回答,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。“归墟,其实是昆仑的背面,归墟之上便是昆仑。”“这些人一直说我偷了归墟的钥匙,会打开归墟的大门。其实他们都在撒谎。”“归墟的钥匙真正的作用,是关门。”“他们是怕我拿着归墟的钥匙,关掉归墟的大门,他们便无法再借助归墟的力量,假冒昆仑。”“住口!”那个苍老的声音明显有些慌乱,“你这个孽障,你想做什么?”“阿棠,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怕吗?因为邪神,就住在我的体内。”说到这里,郁离自嘲地笑了笑,“我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神眷者。”郁离忽然难,万千黑气钻进大殿,苍老的声音出锥心惨叫,“住手,你也会死的,你不怕死吗?!!”不多时,黑气从大殿中托着一张雕花长弓飞出,悬浮在他身前。郁离眼含讥诮,“死吗,我求之不得!我早就当腻了这劳什子神眷者。”绯月高悬,我们终于走到了山巅。郁离衣袍在风中翻飞。他抬手抽下我的白玉簪。“忘了告诉你,这只白玉簪就是归墟的钥匙。”一瞬间,白玉簪开始长大,变成了一只白玉箭。郁离瞄准绯红之月,拉开雕花长弓,低头朝我温柔一笑,“我把归墟的门关上,昆仑会重回世间。众神并没有陨落,只是被邪魔钻了空子,切断了与人间的联系。”“你从前一直想去昆仑,如今我把真正的昆仑还给你。在那里,你可以自由地活着。””“你要做什么——不!!!”“嗖——”白玉箭应声飞出。山川震动,风起云涌。白玉箭穿过忽然聚集而来的层层树冠。穿过忽然暴涨拔高的山峰。穿过环绕在绯红之月周边怒吼的狂风。穿过汹涌的挡在绯红之月前面的云海。以无可阻挡之势,准确无误的,射穿了红月。整个昆仑仿佛一层脱落的画布,那些山川河海,花鸟虫鱼,人间烟火,纷纷定格在画上。然后坍塌,缩小,收束,最后落入海中。一轮白莹莹地明月跃然空中。松柏青翠,仙鹤齐鸣。世界变得澄澈起来,一片宁静祥和。不用任何语言,不用任何证明。我立刻明白了,这才是真正的昆仑。那些地上的奇形怪状的尸体都消失了,变成一个个正常人,大家坐起来,起初神情迷惘,而后都肃穆地朝着郁离的方向行礼。我转头看向郁离,他正在变得透明,变得像一张破旧的画像。他的力量来自归墟,归墟关闭后,他自然也无法存活在这世间。我想拥抱他,却现怎么也碰不到他。“为什么会这样?你为什么会这样——”我跌坐在地,崩溃大哭。“阿棠,这次你肯定不会忘了我了。”郁离自言自语道,““从今后,山川是我,河流是我,穿过山野的风是我,漫野山花是我,漫天星辰是我。你目之所及——皆是我。”“阿棠,这是我能想到,最好的新婚礼物。”(24)我以为郁离死了,好在他只是失去了仙身灵根,成为了一个如我一样的普通人。真正的昆仑仙君保住了他的命,他陷入了沉睡。我在昆仑山下租了个小院子,种满了竹子。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,我在院子里煮茶。忽有晚风拂过,竹叶沙沙作响。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,“阿棠,好久不见。”山际见来烟,竹中窥落日,我们来日方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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